第195章

  姜藏月点点头放下手中长剑,进了屋。
  屋内,桌案前印入眼帘的就是苦涩的药汤,掺杂着一丝丝腥甜的味道,青年抿了一口又随手将瓷碗放下。
  紧接着青年一双眼正好与她相视。
  通州天寒地冻,他怕是病了。
  纪晏霄欲让人将瓷碗撤下去。
  他温润开口:“可是为了通州之事?”
  别的大概也并无什么。
  姜藏月静默看着他,随即让人将瓷碗留下。
  纪晏霄短暂一瞬,垂了眼眸,又叹息将药汤都喝了干净,这才含笑:“姜姑娘可满意了?”
  屋中沉默片刻。
  姜藏月抬眼:“听庭芜说,殿下找到了长安候府的旧部,这件事本不该让殿下插手,殿下也并未告知我一声,为何就让庭芜先行铸造武器,殿下可知一旦让人发现,殿下就是最先万劫不复之人。”
  纪晏霄话说得温柔:“害怕?”
  “不是。”
  他侧眸:“那便没什么后顾之忧。”
  “我只身踏入汴京依旧身处牢笼之中,过去隐忍不过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但现下才发现一味隐忍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她又缓缓开口:“当年我父亲妄图撑起这摇摇欲坠的长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我要走的路与他截然不同,殿下如今还不明白吗?”
  纪晏霄静了少顷。
  姜藏月开口:“还是殿下想要拖着仅剩一口残气的武安也不惜一切代价......”
  外间的日光似更耀眼了些。
  国耻未雪,家仇未报,谁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屋里又静谧了许多,偶有鸟雀飞过的鸣啾声。浅薄的日光顺着窗沿铺了一层进来,青年雪白衣袂随着风微动。
  她耳侧传来纪晏霄的声音:“姜姑娘说过我们是朋友。”
  姜藏月眉梢微动。
  他语调轻柔,和煦动人,瞧不出有半分动怒的模样。
  “是。”姜藏月道:“所以我与殿下坦诚相待,当初的合作亦有十分诚意。”
  纪晏霄语调上扬:“那姜姑娘现在是在做什么?划清界限?”
  还真是太难捂化这一颗心。
  天际铺开散碎光晕,照得青衣少女弯眉如黛,容颜白皙,乌发间白玉簪子下流苏微晃,略微有些不近人情。
  半晌,他温柔嗓音极近贴在她耳侧:“我的人擅铸剑。”
  姜藏月顿了顿。
  他道:“不必防备,姜姑娘。”
  【世人看轻女子的才能,认为她们不必有才华,也不必擅争辩,只需贞静恭顺,于是以女戒为枷锁,将女子牢牢困住。——鱼玄机】
  第164章 腰细
  殿外草木丰茂,四下透亮。
  沉默积在眼睫,姜藏月眨了一下眼。
  殿内碎金日光微晃,映衬得雪衣乌发青年轮廓影影绰绰,一双含情眼下是一张勾魂夺魄的美人面,她剩余的话戛然而止。
  姜藏月眸光微闪。
  纪晏霄已然将话说透了。
  知晓她是安乐郡主,也知晓她想要做什么,更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
  他根本不惧这些。
  桌案上摆了些小食,殿外合欢正落着粉朵,香云簇簇。
  纪晏霄含笑开口,坐姿随意,说:“姜姑娘一直在调查长安候府旧部之事,如今有消息便省了时间。”
  姜藏月抿了一下唇:“在何处找到的?”
  两人谈话间,有宫婢在修剪合欢花枝,风一吹,哗哗作响,好听极了。
  “修筑河堤一事进展缓慢,是以流寇成灾,不可小瞧。”纪晏霄眉眼动人:“在幽州境内便有这么几十人,擅劫富济贫,一言一行却是军中手段。”
  姜藏月道:“那也未必是长安候府旧部之人,殿下如何肯定?”
  “蒙越军有一套拳法。”他慢条斯理开口:“这样的拳法是旁人不会的。”
  姜藏月一怔。
  当年军中确实有一套拳法是父亲自创交给军中部下的,进可攻退可守,且与汴京军中完全不相同,这件事她也知道。
  “幽州的流寇迟早要被围剿,各州各县都有自己的心思,不会拧成一根麻绳,想要将人带走自然要趁早。”纪晏霄将小食推至她面前:“姜姑娘,十年前边城沦陷一事不能再发生了。”
  十年前边城沦陷,死伤三万百姓,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此间之事纪鸿羽全部算在了长安候府和蒙越军身上,以至于如今旧部落草为寇。
  可若不是纪晏霄揭露这些,她的确还要花费一些时间,走更远的路。
  姜藏月双眸微垂:“我欠殿下一个人情。”
  他道:“那不妨多欠一些。”
  姜藏月拧眉。
  边城至今一片荒凉,当年在最后关头能保住后一座城池也是依靠了蒙越铁骑,纪鸿羽翻脸不认人也就罢了,她总会要了纪氏的命。可这样谋害皇帝的滔天大罪,她实在不理解,纪晏霄佯装不知不好么?为何一定要在其中插上一脚。
  剪不断理还乱。
  恨不得跟她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姜藏月轻抬起的一双眼,与她本身柔弱清冷模样完全不相称:“若我想要殿下手上全部的人脉关系呢?殿下也舍得?”
  “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殿下非要与我扯上关系,到底图什么?”
  纪晏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这是将人逼急了,索性直言不讳?
  姜藏月紧紧盯着他。
  武安想要复国,缺的就是人脉,纪晏霄重新汇聚人手不也是为此吗?他手底下的人愿意跟着他,就说明他有这样的手段,不然谁愿意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殿下,廷尉府与沈氏虎视眈眈,这就是我目前最要紧的事情。”姜藏月神色平静:“人脉,财富殿下也肯拱手相让?”
  纪晏霄长叹一声,将茶盏放在一旁。
  雪色鸾鸟锦袍拂动间,那银丝祥云腰封勾勒出劲瘦腰身,一如其人。
  “你想要给你就是。”
  总是在怀疑他,试探以及不诚心,让人开心不起来。
  他说着话,眼中带着笑,却无笑
  意。
  姜藏月抬首,日光顺着青年高挺鼻梁划过,她说想要他手上最为要紧的东西,他当真是愿意给的?还是也在试探她?
  想要互相信任太难。
  正在她思虑之时,纪晏霄吩咐人重新上了一壶热茶,略带几分温柔语气,随后步步紧逼,没给她再说话的时间。
  “不说话,是又不想要了?”
  姜藏月眼睫颤动,硬生生压下心里的烦躁,说是开个玩笑罢了,要来的人又怎么会对她忠心。倒是纪晏霄说这话时显得滴水不漏。
  簌簌风露迎面,姜藏月起身离开殿内准备去处理一些事情。谁知刚出了安乐殿就让纪烨宁请到了御花园一侧的凉亭中。
  纪烨宁满脸笑意在等她。正是五月时节,亭中轻纱被风吹动,带来几分凉意,这一次纪烨宁没有将随从带在身边。
  他示意姜藏月坐下,这才很是亲近说:“师父前些日子生了病,并未踏出安乐殿,如今可大好了?”
  这话像问得没什么深意,毕竟当初在国子监时姜藏月的确教导过纪烨宁几个月,他还肯这么称呼,足以见得对她亲近。
  不过,纪烨宁这么称呼的确是故意的,如今姜月掌管六尚,若是能拉拢必定对他很有助力。
  之前母妃的种种针对行为,不过是眼界太过狭隘,得罪一个安乐殿女使和如今得罪一个掌管六尚的尚宫,很明显不是明智的选择。因六尚尚宫有向父皇觐见的权利。
  这份关系兴许能够修补。
  她在六尚尚宫之位,安乐殿的身份水涨船高,现下也只有母妃没有看清,还意图派人刺杀,纪晏霄又岂会是坐以待毙之人,若他真是坐以待毙之人,在朝堂之上廷尉府和沈氏又怎么会连连吃瘪。
  “见过二殿下,奴婢一切安好。”姜藏月行礼。
  纪烨宁见她神色平静,便委屈叹气,说:“我之前出宫去处理一些事情,不曾知道母妃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今日也没别的意思,便是替我母妃向师父道歉。”
  “若非师父当初的悉心教导,我必然在国子监是不能出头的,师父不必与我这般生分啊!”
  姜藏月退后几步,再度行礼:“二殿下天潢贵胄,贵妃娘娘更是看得起奴婢,奴婢当初也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并不值得二殿下这一声致谢和道歉,奴婢不敢当。”
  “师父就是生我的气了,不然做什么跟我一口一个奴婢奴婢的。”纪烨宁很是不忿,不让她行这个礼:“起来。”
  姜藏月顿了顿,起身垂眸。
  纪烨宁今日来者不善。
  不是华贵妃的主意就是他自己的主意。
  借着当初国子监教导算学的情分故意亲近,是觉得如今大皇子身亡,太子身陷囹圄,而自己就有了十足的利益。
  拉拢了她无异于掌控了整个后宫的消息,纪烨宁不学无术的外表下又岂非是真正的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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