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待走近了,江惜霜替她将白玉簪子正了正,嗔道:“这两日越发热闹了,得了些趣事便想着和安妹妹分享一二。”
  “可别嫌我烦,还是你府上清净些,咱们也好说说话。”
  “你说的是你与太子殿下解除婚约一事。”姜藏月倒了茶:“尚书大人肯松口了?”
  姜藏月能想到与江惜霜有关的就是这么一件事,因此也直接问了出来。
  “安妹妹还真是料事如神。”江惜霜在她对面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继续投喂着湖中摇头摆尾的锦鲤,这才樱唇微张:“这太子殿下做人不行,做事更不行,我爹现在肯定不会将前程搭在他身上。”
  姜藏月知道这个道理。
  索性户部尚书也不愿沈氏的人找江惜霜的麻烦,让她在廷尉府小住几日躲个清净,两家是世交,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
  是以意园里这两日也热闹起来,绣娘送衣裙的,樊楼送吃食的,一波接一波的人,江惜霜将意园当成自己家中一样。
  江惜霜见着她制香,也来了兴致跟着一起动手,到底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常常弄得一身香粉,呛得几个贴身丫鬟喷嚏打个不停,眼泪汪汪。
  “这看着简单的事倒也不简单。”江惜霜将瓶瓶罐罐推到一边,这会儿似霜打了的茄子,连声抱怨:“安妹妹,你说你怎么能这么心灵手巧?”
  顿了顿,姜藏月道:“手熟罢了。”
  “那也得对香料了解才行。”江惜霜唇角衔着笑意,掰着纤纤玉指道:“这汴京香料成百上千,安老夫人失眠不是没用过铺子里的,还不及你制的香有用。”
  姜藏月淡然合上香料盖子:“恰好而已。”
  江惜霜:“......”
  沉默一瞬,她说:“我不信。”
  须臾,她长长叹气,今日也不知是第几次了:“安妹妹......我也不知道还有几日松快日子,我如此讨厌太子,如今他出了事,我倒也没觉得多高兴。我爹,太子,皇后娘娘,甚至安嫔,个个互相算计,彼此纠缠不放这么些年,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总归都是为了争权夺利。”
  她笑得有些凄凉。
  “那么,你想做什么?”姜藏月平静开口:“世家皇权争斗这是必然的事实。”
  江惜霜莫名在这五月的暖阳里生出一股寒冷。
  她盯着池中锦鲤出神,那摇头摆尾的锦鲤,浅金的色泽荡起湖面波澜。看得久了,彷佛自己也成了被困其中的一条,一不留神就会被永囚于此,不得善终。
  “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从一桩婚事换成一桩更有利的婚事。”
  姜藏月:“你可以不答应。”
  户部尚书是有几分疼惜嫡女的,不过也就几分,他想要往更高处爬,这个女儿就是他的攀云梯。
  江惜霜又扔了些鱼食进湖中,看着一群锦鲤你争我夺,到底没什么意思。
  这湖中锦鲤是安老夫人特意挑选进意园的,都是汴京较为名贵的品种。
  “我爹被权利熏了心。”江惜霜拨了拨瓶中的花枝:“还说他做什么。”
  姜藏月看着她。
  江惜霜嗤笑一声:“他想做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可世间之事哪里是事事如意的,这样轻薄的脑子也想在圣上面前占据一席之地,实在有些痴心妄想。”
  不等姜藏月说话,她又道:“说些不切实际的,我想离开汴京,再找上一个真心真意待我的如意郎君。从前听人谈起过,汴京之外也很大,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是相同的繁华。”
  “听闻正旦时通宵达旦,歌舞不停,火树银花,屋子也与汴京不同,很是好看。”
  谈论起这些时,她眼中少有的晶亮,那是一种向往,向往自由,而不是绣在屏风上死气沉沉的鸾鸟。
  姜藏月停顿了一会儿,道:“那不如将户部尚书取而代之,朝臣女子同样能担任,届时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
  江惜霜瞪大了眼睛。
  “安妹妹!”
  姜藏月抬眼,江惜霜平复自己的心情,这才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安意和安嫔简直太不相同了,她并非生成世家贵女的模样,看似温柔好说话,却掩盖着更深的冰冷无情。若是在初次接触将她当成无害闺阁小姐,是定要吃尽苦头的,那是一种随时能要命的霜花,绝艳而危险。
  “我可没那么好的闲情雅致。”
  先前被她一番话惊吓到,剩下半包鱼食都掉进湖中,被抢食得干干净净。
  姜藏月面容依旧沉静如水。
  “女子亦可为官。”
  顾崇之当年说过这样的话,这样在她之前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话,他并不觉得这世间的事情都只有男子能做,女子可为官,也可兼济天下。
  姜藏月都记下了。
  也正是如此,她做的不必任何人差。
  江惜霜坐近了些,有些好奇:“安妹妹,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女子唯有自立。”
  “今朝唯有女子站起来了,日后必定有千万女子手足相抵与男子并肩而立。”
  “哪有那么容易?”
  姜藏月眸子很淡:“世人看轻女子的才能,认为她们不必有才华,也不必擅争辩,只需贞静恭顺,于是以女戒为枷锁,将女子牢牢困住。”
  江惜霜愣了愣。
  她只道:“可如今宫中也只有管着琐碎事情
  的女官罢了。”
  姜藏月:“嗯。”
  是以顾崇之曾经说过,长临如此轻视女子,总有一天会栽在女子手上。
  “先帝在时,是有女官制度的,也有在朝堂之上极其出色的女官。”
  “其中一人便是孟静君,她发展农业,提倡经商,改善水利。便是当年这样的所做作为落在男子身上都足以封侯拜相,可她却落得一些金银俗物的嘉赏。”
  江惜霜有些喃喃开口。
  “甚至有朝臣指责她不该踏足金銮殿,就该在后院相夫教子,这些所谓高高在上的七尺男儿,不过是怕一个有才能的女子走得比他们更远,站得更高。”
  姜藏月听着她说完,而后开口:“长临的科举制度可有女子参加?”
  “并无。”江惜霜摇头。
  “古话说考取功名,寒窗苦读都是说的男子,平人百姓不会送女子去学堂,便是世家贵族也是让家中女儿学些琴棋书画罢了。”
  让她们学些字,也不过是更好的服侍夫君,相夫教子,过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还不得善妒,要帮着夫君娶进一个又一个小妾,为家族开枝散叶,这就是女子最紧要的任务。
  “这天下给男子读书治国的道路,给男子投笔从戎的机遇,给男子执掌天下的权利,可为何这些都理应是男子的呢?”
  姜藏月轻笑一声。
  江惜霜忽而也笑了,视线远远落在那纸醉金迷的皇城,那耀目的琉璃瓦刷了朱漆,恍惚让人花了眼。
  沉寂片刻,姜藏月语气平常,她笑着说:“我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
  宫中一如既往规矩森严。
  姜藏月去崇明宫请安出来之后,就揭下易容面具去了安乐殿,安乐殿倒是比别处安静,这几日庭芜也窝在殿中角落,也不知道在摆弄什么。身边兔子蹦了过来,也让他不耐烦推开:“走远点儿,过去过去!”
  他整个人不修边幅,脑袋都抓成了鸡窝。
  也不知道来了人,继续在敲敲打打。
  角落里已经堆了一堆破铜烂铁,卷巴卷巴不堪入目,他又重新翻出一块精铁,用内力继续捏造外观,眼看不成功又随手丢在一旁。他能在这儿劳心费力还不是殿下为了姜姑娘。
  真是跑断他的腿。
  自几日前姜姑娘离开通州后,他就成了这副模样,街头乞丐?当时殿下就跟他说,要在十日内见到新的武器。
  庭芜到底是会铸剑的,也只花了半日时间接受现实,然后日以继夜的敲敲打打。
  反正殿下的意思就是找到当年长安候府的旧部了。
  那自然需要武器。
  这几日打废的精铁多达几十把,好在今日总算有了雏形,他难得松了一口气。
  刚站起身就是一阵晕眩:“哕——”
  他娘的,蹲久了脚麻,起来两条腿哆嗦了好一会儿。
  姜藏月沉默半晌后走近拿起长剑雏形翻看:“你在铸剑?”
  “姜姑娘?”庭芜扭头突然看见她倒是被吓了一大跳,他当即点点头,把多余的废铁都装进大袋子里,足足装了几个大麻袋,才吹了一声哨子,让人迅速搬走处理了。
  姜藏月看着搬麻袋之人手脚麻利翻墙就跑,不由得又是沉默。
  庭芜龇牙咧嘴扶着自己的老腰:“殿下在等你,姜姑娘直接进去就是。”他现在满脑子除了铸剑就是大吃一顿,忙得他头晕眼花。
  他还要把东西处理一下,保证能让殿下看到最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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