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许慎与雾月二人各自歇在隔壁,她动作极轻,唯恐将他们吵醒。
  她提灯走过连廊,同夜里值守的小厮点头打了个照面,绕去了青青所栖宿着的后院。
  她越往前走,青青“啊呜啊呜”的叫声便愈发清晰。
  那是平日她逗青青时,青青多会发出的撒娇般的叫声。
  她走在廊下,远远地便看到皎洁的月辉披落在树下,一名小厮背对着她蹲在青青身前。
  他正从脚边堆放着的大麻袋中取出肉,一块一块地喂着青青,每喂一块便摸摸青青的脑袋。
  青青也明显一副餍足模样,恍若一条温顺的白狗。
  青青啊青青,几片肉就把你收买了,让人摸脑袋了么?!
  先前它可是连雾月与许慎都不叫摸,只许她摸的!
  她心中倏地多了些忿忿,脚下走得也更快了些。
  那小厮许是听见了步履声,她尚未开口,他便低头转过身向她行礼。
  “公主。”
  青青则扫了她一眼,而后默默将肉乎乎的爪子伸进了大麻袋中。
  李汝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上前挽起了青青脖子上的绳索,对小厮道:
  “今夜多谢你,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小厮应声答“是”。
  然而青青却怎么拽都不肯走,李汝萤只得矮下身摸着它的脑袋哄了又哄,但青青依旧对袋中剩余的肉片依依不舍。
  小厮道:“公主,不若小人将剩下的肉喂完了,再将它送去您身边?”
  李汝萤点头应允,又长长地看了青青一眼后,便提起灯转身离去。
  手中宫灯将她脚下的路照得清楚而安谧,但她心里却反而晦暗不明了起来。
  这小厮也不知是从何处寻了这好些肉,光是这袋子都足以装下一整个青青了。
  方才她看那袋中的肉所剩无几,想必青青已吃了许多。
  不行,不能叫青青再吃下去了。
  它近日因国丧而常饿肚子,现下却骤然吃得比原本正常时还多,过会儿肯定要难受。
  然而她甫一回身,却看到那小厮正轻柔地抚摸着青青的脑袋,看向青青的眼中好像藏了星星。
  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与他的脸颊似融在了一起,只是在他脸上徒增了些许光亮。他弯腰站在那,就好像一棵长在山野茂林间,哪怕霜雪满山,也会恣意生长的红枫。
  她看得有片刻的愣神,但旋即心中却忽有铃声振响。
  他并非是日常看顾青青之人。
  而下一瞬,她竟看到那小厮忽将麻袋高举在了青青的头顶,青青抬头跃跃欲试地向那麻袋中跳动。
  不好!
  他哪里是前来喂食的小厮,分明是假借喂食之名,实来偷青青的贼!
  好个聪明的贼,竟想出了拿肉换取青青信任,再叫青青自愿落入贼网的龌龊手段。
  她赶忙朝他大喊:“住手!”
  那小贼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向她这边望了一眼,而后果断拿起麻袋匆匆向院墙的方向逃离。
  李汝萤忽觉着,他渐渐与白日偷看青青之人的身形重叠了起来。
  她恍然大悟。
  他果然贼心不死!
  她连忙大喝:“小贼哪里跑!青青快咬他!”
  青青听见主人的命令,四蹄奔跃,转瞬间便跟在了那贼身后。而后嗷呜一口,牢牢咬住了那贼叠在手中的空麻袋。
  李汝萤颇感欣慰,却又在一息之后怔愣不已。
  青青竟咬抢过麻袋,顾自钻入麻袋之中,而后套着麻袋愉快地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那贼得以轻松翻过院墙,逃窜而去。
  与此同时,一只栖在树干上的鹞鹰也一并振翅飞走了。
  “保护公主!”
  护卫长听见声响,率领护卫疾步而来,“属下护卫不周,还请公主责罚。”
  李汝萤无奈叹息:“无妨,实是这小贼太过狡猾。”
  青青套着麻袋滚到她的脚边,发出愉悦的叫声,似乎全然不知它险些被人拐走。
  李汝萤一时惆怅得不行。
  它明明对陌生人向来待以狮吼,怎的如今变得这般单纯?
  李汝萤不由地忧心起了这毛孩子的脑瓜。
  不不不,青青一向聪明,定是那贼在肉中下了药,才叫青青一心只知钻麻袋!
  她拍了拍麻袋,轻唤:“青青,出来吧。”
  大麻袋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从中探出白绒绒……啊不……是白中带血红的脑袋。
  它这是将袋中的血水也全滚干净了。
  李汝萤脸上打霜,忍着腥味从袖中取出帕子给它擦脸。
  然而才擦了几下,青青却忽抬起前爪,将麻袋猛地套在了她的头上。
  李汝萤眼前一黑,血腥味霎时充满官窍。
  啊啊啊啊啊!
  青青你!!!
  当晚,李汝萤浴房中的灯烛足足燃到了次日鸡鸣。
  第3章 上巳竞渡他怕被她剁碎了喂狮子
  经此一事,长公主府不仅再度加强了防卫,李汝萤也干脆令青青睡在了自己隔壁,府中也再不许叫青青见到麻袋。
  不知是否是府中防守得力,一连数日也没再见到那贼的身影。
  在长公主府安静半月后,从宫中来了位传旨的宦官。
  说的是恰逢新科放榜,圣人拟在上巳日于隅江亭中,为登科的举子赐宴,请皇室诸人及官宦亲眷一同赴宴。
  转眼便到了上巳日。
  朔安东南的隅江池畔,清风将阳光恬和地吹送到去了池面,水面的冰雪温暖消融,升腾出袅袅雾气。模糊间,嫩柳与水草影影绰绰地交叠在水面。
  一声莺啼过罢,几只水鸭从画面上缓缓游过,泛起层层波纹。忽有一块石头蹦越过来,惊得水鸭纷纷四散。
  “公主你瞧,我这回的石头蹦出了三回!”雾月指着水面激动不已。
  李汝萤正要夸赞,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道清丽的声音,语调高扬中带着些轻蔑。
  “荆山公主倒很会寻清净。”
  说话的女子梳单髻,着男装,下身穿着的波斯条纹裤鲜艳而热烈。
  李汝萤回头唤了她一声“五姊”。
  她这才看清在五公主的身侧,还站着她的三姊。
  三公主身穿丁香色的花笼裙,容色端庄:“九妹,许久未见。我与小五正欲去水上泛舟一游。九妹不若同去?”
  “三姊,你何苦自讨没趣。荆山公主长袖善舞,自有旁的去处。”
  五公主面露鄙夷,“你莫不是忘了,往年今日,她都跟在长兄身侧,何曾正眼看过我们?如今长兄不在,也能不声不响地寻了姑母去。”
  话已说罢,未待李汝萤反应,她拉着三公主的手径直走去了不远处的船坞。
  三公主被她拽着走了几步,不得已只能频频回头,向李汝萤投以柔和而又无奈的笑容。
  而后,这个笑容在三公主踏上画船的甲板后,生生转变为了怔愣。
  李汝萤跟上来了。
  三公主的怔愣转瞬即逝,她止步转身,大方地向李汝萤伸出了手。
  “来,九妹。”
  五公主本已率先走进舱室内,见三公主尚未进来,便又将头探了出去。
  只见李汝萤正将手搭在三公主手上,一只脚已踏上了画船的甲板。
  五公主气鼓鼓地将她的手从三公主手中分开,气愤道:“你跟过来做什么!”
  李汝萤淡笑道:“方才三姊邀我共乘,我便跟来了。”
  三公主轻轻抚着五公主的脊背,劝道:“好了五妹,九妹是我们的妹妹,亲姊妹间哪有说不开的仇怨?”
  她又牵过李汝萤的手,正要将二人的手握在一起,五公主却立时将手抽出,扭头下了甲板。
  “诶,小五你。”
  三公主急忙对李汝萤说了句“九妹别介意,我去劝劝她”,便
  匆匆提裙疾步追了过去。
  李汝萤见怪不怪,兀自在舱室的座板上坐好后,推开雕镂精美的船窗,将脑袋伸探了出去。
  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泼洒了碎金。微风轻轻拂过鬓发,卷在脸颊叫她觉着痒痒的而又很舒适。
  雾月跟着将头探出去,问:“公主明知五公主不喜欢您,怎么还跟来受她的气?”
  “人多热闹啊。”
  隅江池今日虽说少长咸集,但到底都碍着李汝萤的身份对她毕恭毕敬的,没什么意趣。
  她在姑母府中听姑母念了数日的佛经,心中郁结早已开解,如今骤然听到这位五姊并不和善的声音,心中竟觉着分外亲切,鬼使神差地便跟上来了。
  李汝萤笑了笑,“更何况我如今很穷的。”
  雾月下意识左右顾盼了下舱室内的装潢。
  雕梁画栋、翠玉流金,租下这么一艘画船的确要耗费不少银钱。
  公主如今尚未出降置府,只有寻常月俸,而无食邑封户所提供的银钱之资,便不可能像有阿娘宠爱的几位公主一般,想租多大的画船便租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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