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有鱼偏头躲开一篮子办公零碎,顺手截过篮子里那把断了半只腿的剪刀,旋身扔回鸟群里。
  被击中的青鸟啾啾叫着,嘭得爆作青烟,但扑散的叶片迅速生长化形,一一落为更为小巧的鸟雀,尾带雾气,散进了鸟群里。
  那几捧雾还在扩,像是寿带鸟飘逸于蒙蒙烟霭中的尾羽。
  有鱼眉头一皱,往邰秋旻的方向睇去一眼——对方见状冲他摊开掌心以示清白,微笑时,身前掠过几只带雾的青鸟,身形被骤然聚拢的雾气瞬间掩盖,只声音迟缓地传来:“我很听话的,这次没有乱碰哦。”
  但他们被分开挡住了。
  那一瞬间的体感反应十分奇异,有鱼像是踩在滩涂上,双脚发软使不上力气,反倒有什么东西咬住他靴帮,往下拽。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古老悲恸的鲸鸣,如同一把生锈的长戟,自颅顶到脚底,轰然扎穿了他,把他串在原地。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这声音像海水不断漫过耳道,又像是血液逆流的动静。
  有鱼感觉到什么,咬破舌尖,勉强攒出一点力气,费劲侧身一躲——唐横的刀面将好贴着他鼻尖削下来,呼啦,凭空斩出一捧血。
  他花了半秒才确认,那不是他的血。
  “庾穗?”他惊然喝道,“穗穗!”
  没有梦貘的身影,那刀刀身残缺,只有刃,没有把,频频闪现于周遭,走势太快了,纷飞刀影如同各式月相,凛冽而漂亮。
  毫无章法,又全是杀招,有鱼完全徒手,又被地面死死“咬着”,渐渐挡得有些吃力,手臂上的微型保护膜全碎了。
  直到无数藤蔓自暗处集结而来,挡住了混乱刀影,同时,有力道自后稳住了他的身形。
  他往后看,是几只小银鱼。
  【摆摆,】邰秋旻袖里的银鱼散了出来,亮晶晶的,如同滩涂里游动的星星,他的心音也忽远忽近的,近似柔情地蛊惑着,【你担心他暴露我们对不对,你看,这里杀一个人其实很容易。】
  【你别乱来。】有鱼视野里还是乱飞无序的刀光,他甩甩脑袋,捂着眼睛不住急喘道,【喂?邰秋旻!】
  没有回音,不远处,重重雾霭里,只有若隐若现的一道背影,高马尾,缀着银饰,还是萤石……
  他往前赶了几步,反手捞过一尾银鱼,夹在两指间当刀片——胖鼓鼓那种——kuakua切散了冲过来的青鸟尾羽,于迷蒙雾气揪住那截头发,用力把他拽过来。
  “你别……”他说到一半卡住了。
  郑钱哎呦一声,摔在他脚边,仰头看清他表情,可能误会了什么,抱着伞和背包尴尬笑道:“谢谢哈,但我不是你家异端。”
  与此同时,这姓郑的半桶水终于搞完了咒阵前摇。
  廊道里的风雾凝滞了半秒,无数红白棉线穿插编织,串着铜钱结成大网,把青鸟们赶了进去。
  雾气相应散开,细小藤蔓在每个铜钱节点打结缠绕,莹莹一亮。
  邰秋旻还是站在原先那个位置,但倚身的柜子玻璃不知怎么碎了,他的长发挂在碎玻璃碴上,整个人显得有些阴沉。
  他盯着有鱼,意味不明道:“你认错了,因为他戴着银饰,视野里会亮些么?”
  后者见郑钱没事,思绪已经偏到那声鲸鸣和唐横招式残像上面去了,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
  邰秋旻顿时气压更低了。
  没人扶郑钱,他自个儿爬起来,拍拍屁股,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抬眼晃见姓邰那厮的眼神,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那个啥,我嘴巴真的很严的。”
  邰秋旻正把头发绑起来,闻言凉飕飕道:“尸体都能说话,你觉得呢?”
  “来真的啊,喂,你真的不打算管管他吗?”郑钱盘算着干脆再跑一次算了,和那四眼仔待在一起起码不用担心腹背受敌这种可能性,“而且,重要成员死亡后,死前同行的幸存人员是会被搜魂的,那玩意儿可是堪比新时代酆都酷刑。”
  有鱼张张嘴:“……”
  三人中间偏上的位置,流窜着印法的网兜已然成型,百十只青鸟在里头不断冲撞着,间或嘶鸣。
  “好吵,”邰秋旻把玩着藤蔓,“干脆全烧了吧。”
  忽地,网格上撞过来一张脸。
  有鱼往后一退,郑钱的破伞伞尖已经怼了上去。
  “我没有……恶意……”那脸挤压着棉线,张嘴时一枚铜钱抵在它眼窝里,上头的藤蔓正亮起,它忍痛说,“我只是……想领你们……出去……”
  “丁峰元?”有鱼半扒拉开郑钱的伞面,疑道。
  那脸踟蹰半晌,哑声承认:“是我。”
  *
  “你想谈什么?”乐知年盘腿问。
  杂货间一片狼藉,秦珍树尽量把自己组装成个人样。
  她身材原本娇小,但异化后尾巴长长的,现在她正费力把它团给起来,再藏在身后,以免吓到其他人。
  方恕生坐在乐知年身后侧,止血凝胶是按非人体质而造的,对人类有点不友好,他现下因副作用有些泛困,头一点一点的,时不时磕在乐知年背上。
  秦珍树费劲组织着语言,似乎是想让他们放下心防,相信自己:“我不想害人,真的,我也没有害过人,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纯粹是因为当初他们带我去骨语水寨散心,是丁峰元,是他,他厌弃我了,在地裂的时候,顺手把我推了进来。”
  *
  “带我们出去?”郑钱拿伞戳他脸,很难不说这是在暗戳戳地指桑骂槐,“你能有这么好心?异端的嘴堪比骗人的鬼,谁信谁上老年保健品高质量维护客户名单。”
  可丁峰元的视线和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始终落在有鱼那里。
  它往旁边挤,直到能重新看见对方,进而嘴唇一抖,带着某种克制不下的激动和崇敬说:“您救了我,就在水寨,还有其他人,您不记得了吗?”
  有鱼一言不发,蹙眉但同邰秋旻交换了一个眼神。
  后者一直盯着他,这会不怎么耐烦地摇过头,表示想不起来。
  丁峰元见他不理自己,撞着网兜有些急切地剖白道:“而且我没有害过人,从来就没有害过人,我才是被人害进这里来的。”
  有鱼面无表情地说:“四方山骨语水寨是天灾地祸。”
  “不……”丁峰元语气颤抖,眼睛里浮现起恨意,“是秦珍树……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她设计让我来到这里,也是她,害我变成这样的……”
  两处空间里,这对曾经郎才女貌的小情侣,如今互相指控的怨偶——秦珍树和丁峰元,同时向面前联会成员恨声说道:“他/她害我,骗我,欺我,负我。招惹异端,嫁祸于身,令我沦落至此,昼夜难捱,永世不得超生。我只求诸位出去后,能洗刷我的冤屈,揭露他及身后组织的罪行,还浮世一片清明。”
  大部分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为什么这段话古不古,白不白的,这地方还能蚕食语言系统吗?
  第49章 相负
  乐知年心道要不然故事会等下再讲,先把他们给送出去吧,他有些饿了,还没有吃药。
  方恕生在后拉他衣服下摆,拖着气音,低声提醒:“让她说,不然她会生气的,相信我,你不希望看见她生气的。”
  乐知年不由心中悲愤,暗道我们阿穗怎么还不来,再晚点恐怕他连今年的生日福利都拿不到,面上职业假笑,做出个请便的手势。
  于是秦珍树敛尽凶相,垂头酝酿过情绪,说出了一段迥异于早先联会所查的个人经历。
  前面大致能对上,区别点是从入职明枫开始的,那是噩运的起源——
  “我从实习起就开始做梦,那种梦,小方知道的,我说过。”
  最开始的对象是丁峰元。
  秦珍树没多大在意,这种绮梦对蜜恋中的伴侣来说很正常,有时甚至算得上枯燥生活的调剂品。
  他们爱情长跑多年,勉强也当得上一句青梅竹马,本来打算毕业就结婚,但因为男方家里出事给耽搁了。
  乐知年很想出声打断,问问男方当时是出了什么事。
  以他多年探听八卦的经验来看,这事儿大抵高低算是个感情转折点。
  但他一瞅秦珍树的表情,和那摆来摆去略显焦躁的尾巴,张口炒过盘空气,又把嘴闭上了。
  “后来……”秦珍树抱住自己,开始发抖,眼眶红红的,“后来变成了其他人,其他东西……”
  认识的领导,不认识的领导,讨厌的男同事,不记得脸的路人职工,直到杂糅面孔的怪物……
  “没有证据,什么都没有,我就在自己家里,身边有时候还躺着丁峰元,但我很肯定自己被侵犯了。”
  她想以“压力大不适应”为由辞职,但家里人劝她,现在经济下行工作难找云云。
  加上丁峰元所在单位和明枫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她在这里能探听些不怎么内部的内部风声,有利签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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