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她没有办法,先是偷偷去看了所谓的能人异士,那是她在网上各种求助贴里探听筛选出来的,被忽悠着买了各种有的没的——有段时间甚至被家里人误以为信了什么邪教——但都没有用。
梦依旧存在,那种感觉越发真实,体感时间越发漫长,她开始记得细节、过程、和一些听不懂的话语。
有时她突然醒来,会觉得这样三餐不规律,总在加班的生活才是虚假的。
那是一种长持的、无法摆脱的折磨,迷乱而恶心,只要入睡,只要闭上眼,哪怕有时累极在公车上小憩,都会进入那种状态。
如蛆附骨。
“他跳下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还在谈论今天的咖啡味道有点怪。”
那名男性员工是在走动间突然跑起来,随便找了块落地窗撞下去的。
甚至前一秒还在和她打招呼,后一秒这道人影决绝地掠过她,那句话也轻飘飘地掠过她——回去吧,我们都要回去的,时间到了。
她吓坏了,去找丁峰元,忍不住把所有梦都告诉了他。
那时他们处于冷战。
起因是丁峰元渐渐得不到回应,甚至会在寻求亲昵时突然被尖叫着的女友抓挠着推开,还以为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
结果当然是……无法被理解。
“他不相信我,”秦珍树怔怔流着泪,“虽然他安慰我陪了我好久,但我能肯定,他一点都不相信我。”
甚至委婉地建议她去医院看看。
“很抱歉我打个岔,你是怎么分辨从假到真的节点呢?”方恕生有一种略轴的求真精神插话,或者是想到了自己和江诵的事,“毕竟有一种东西叫,错觉。”
乐知年急忙安抚,边小声接话:“有一种东西叫 ,你是不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
秦珍树顿了好久,抬脸瞪着他们,阴气森森地说:“我就是知道。”
乐知年直面那副表情,打过寒颤,忍不住开始啃指甲。
方恕生有些冷,在他身后抖腿,还有脸说别人:“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焦虑。”
乐知年捧读:“我在想我要朝哪边磕头,才能更快地见到我那活着的传家宝,不,活着的姑奶奶!”
方恕生:“……”
“躯体化症状严重后,家里人带我去看医生。”
没有意外地被确诊为幻想类的精神疾病,但奇怪的是,她的各项身体指标在健康范围。
医生说她最近太累了,建议她休息一段时间,但这种病假理由难以启齿。
从那以后,丁峰元对她的态度很复杂,难以捉摸,甚至开始隐晦地疏远。
虽然他的言行较之以前没有多大变化,但她就是能敏感地听到那些偶尔极小声的自言自语,或是抱怨,或是同他母亲打电话时的交谈……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令她不适。
但渐渐的,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测或者伤心了,药物让她的反应更加迟钝,在工作上频繁出错。
有次她搞砸了一笔大额订单,领导气疯了,把她叫到办公室清算,让她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解决这件事,这件天大的事。
她看着那张脸,那张慢慢靠近后变得面目可憎的脸,突然分不清当下到底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她开始干呕,开始歇斯底里地辱骂和惊叫,开始砸东西,把领导都听见动静进来拉架的都揍进了医院,还打伤了几名保安,闹得很大。
“我去警察局做笔录,我受不了了,我说了这些,全都说了。”
显而易见没有结果,只能保证后续她不被起诉。
那些眼神,那些和丁峰元类似的眼神,全是精神健全者看待疯子的眼神。
怜悯,可惜,带着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高高在上,都是不相信她的看客。
她被休长假,在疗养院住了一段时间。
很私密的疗养院,连亲戚都没几个知道,知道的也不晓得准确病因,她家里人觉得这事儿简直荒谬到难以启齿。
当然,期间也有人出于人文关怀来看望她,走个形式,无关痛痒地安慰关心几句那种。
或许是警察,或许是医生,或许是前同事,或许是家里人,或许是一个人,或者许多人……
他们眼神里都在说——
“法律只保护实体,不管思维,不管灵魂。内核被摧毁了吗?灵魂破烂不堪吗?谁在意呢?谁又能证明呢?心理检测报告和病历单吗?这些都不是证据呢。
而且讽刺的是,直到现在,所有检查里她的身体指标都是正常的,连脑部病变都没有。
乐知年听得直皱眉,不得不抬手喊停:“没有其他什么人联系你吗?比如……”他指指联会徽章,又指指自己和方恕生,“我们?总之就是看着比较奇怪比较抽象的家伙,没有接触过你吗?”
秦珍树抬起哭成一片的脸,惨淡笑了一下,细声说:“没有……从来都没有……”
完蛋了,乐知年在心里疯狂弹幕,看这样子都被伤透了,怎么可能还会主动求助陌生人,还是撕开伤口血淋淋的求助,还说把他们送出去呢,讲完不知真假的故事再送进十八层地狱还差不多。
“然后呢?”方恕生温声问。
“然后……”秦珍树眼神渺远,“情况向好,他们带我去水寨散心。”
遭难之时,人人自顾不暇,丁峰元在本可以救她上来时,错手把人推了下去。
“可你之后依旧活着。”乐知年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多话了,一边犯职业病地问,“以正常人类形态活着……对吗?”
秦珍树直勾勾地看了他一阵,像是不太理解“正常人类形态”是什么意思,而后她跳过这个问题,只说:“当时我快死了,想着这世上多的是不了了之的案件,但凭什么是我受难?既然它们要钻漏洞,我就钻漏洞,既然没有证据,那就都不要证据好了。我就这样想着,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在医院了。”
“他们?很抱歉,所以你回来之后,”方恕生处理过措辞,“是设计报复了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吗?”
秦珍树连忙摆手,蛇尾拍打的频率变大,连声音都嘶哑起来:“没有,我没有。”
方恕生觉得她有点前后矛盾:“可你说……”
乐知年咳嗽两声,示意先别刺激她这件事了,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珍树歪头想了一阵,幽幽地说:“我不知道。我吃了丁峰元买给我的药,每晚,我就在这里了。”
乐知年侧头和方恕生对视一眼。
“我天天给人说故事,让他们别再进这公司工作了,小方,你知道的吧,我没有撒谎,我每天都说,可是没有人信我。”
乐知年捏捏指节,慎重道:“那你,在这儿能见到你的父母吗?”
秦珍树浑身的鳞片炸了一下,说:“能,只要完成工作,完成指标,我就能带他们搬出去。”她笑了一下,“不是出这栋楼,是去外面,回去,一家人都回去。虽然他们的样子变了,会吓到人,不过没关系,我能把他们画好。”
乐知年被她的话折磨得直犯鸡皮疙瘩,半晌语气小心地说:“你能确定,那是你真正的父母吗?”
秦珍树顿时眼神怨毒地看着他,再张嘴时人舌变成了蛇信子:“你想说什么?”
“好,”乐知年秉承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理念,迅速换过话题,“那么丁峰元呢?是你为了报复他在水寨害你的事,才返回杀了他吗?”
“我杀了他?”秦珍树缓慢地把这句话重复过两遍,才说,“我没有,没有杀他。”
乐知年报出个日期:“你那晚……没有去他新租的公寓吗?”
秦珍树摇头:“我在工作,我要好好工作,才能把我的父母接出去,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找他?”
乐知年觉得她的思维怪怪的,只好又报出个日期:“那天你去医院干什么?”
“那天……”秦珍树这次想得有点久,甚至开始拿尾巴抽自己脑袋,“哦!我知道了,那天是我去医院拿药的日子,我只是忘记我死掉了,对,就是这样。”
“你在医院攻击了一些人。”
“不可能!我没有杀人!”秦珍树情绪突然激动,“我只是……我只是有点失控,我就是分不清,里面和外面……不对,是家里和外面……”
“好吧,”乐知年说,“那你认识有鱼吗?”
秦珍树不作伪地歪头:“谁?”
乐知年开始形容有鱼的长相,说到配戴眼镜这个特征时,秦珍树尾巴尖指向方恕生,说:“不是小方吗?”
乐知年一愣。
方恕生硬着头皮接话:“不是我,是另一个人,比我高一个头,身体素质也比我好多了……”
“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想请他帮个忙。”秦珍树打断他的话,用尾巴把自己撑起来,游去门边拧开把手,“走吧,我该送你们出去了。”
外面的廊道是亮的,柔和的白炽灯,还有脚步声,方恕生甚至闻到了久违的咖啡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