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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42节

  林闻安明白了,便点头道:“此物确系如意最初制的,但……”
  她开的不是棋牌社,是杂货铺。
  赵伯昀将棋牌随意地搁在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没想到她竟还有几分才华与胆气,比你那死犟的先生强不少。”官宦家女子能这般豁得出去行商的可不多,有的是那等自诩宁抱枝头死,也不愿“受辱”的。
  如姚博士,便是那等即便饿死也不愿折节的。其实姚家有许多的灾祸,赵伯昀都认为是他这臭脾气惹出来的,但凡知道转圜临变,也不止于此。
  赵伯昀早年还没登基时便对林闻安说过,姚博士这等脾气,不适合做官,更不适合做京官,日后一定会吃大亏的。果然是如此,赵伯昀趁邓家闹事将他贬下来,便是不打算再给他复起的。
  一是他脾气太冲,二是他年纪也大了。又是闻安看重的恩师,还不如清清闲闲地安度晚年也就是了。但也没想到,他贬官后没享几年的清闲,身子骨又出事儿了。
  幸好他那孙女儿经了大事儿倒立起来了。赵伯昀听王雍说,姚博士的孙女儿变得都快认不出了,如换了个人似的。
  这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姚家的事儿仅在赵伯昀装满纷繁事务的脑海中一晃而过,没留下什么痕迹。他鼻翼翕动,忽而闻见一阵米香,他的目光便又落回桌上那掀开的螺钿食盒上,伸长粗大的脖子往前一看。
  食盒是极普通的螺钿方盒,里头装了七八样不同的……饭团?米团?瞧着又不大像,捏得比寻常街市上卖的要小巧玲珑得多。
  米粒颗颗分明,捏得松紧合宜,有的上头铺了鱼脍,有的里头卷了青瓜火腿肉,有的米里揉了肉松碎,再卷上酱鸡肉,还有的拿煎得金黄软嫩的鸡蛋裹在外头,如云朵般盖在米饭上,看着便软乎乎的…… 一枚枚切得齐整的小块,码在盒中。
  “这倒是有趣。”赵伯昀没吃过,眼睛发亮。
  林闻安一见他这模样便知坏了。
  早年他陪官家读书时,他娘偶尔身子好些,便也常下厨做些吃食糕点,也会像如意似的叫他带些进宫去。只不过,他娘是专程备了两份,特意给还是太子的官家也准备了。
  可最后……那两份都会进官家的肚子。
  官家自小胃口便极好,见什么都想尝,吃什么都香,个头也愈发壮,身子壮了,吃得又更多。如此循环往复,再也一发不可收拾。
  林闻安虽比官家小两岁,却生性沉稳早熟,比起生性有些跳脱的官家,他更像年长的那一个。相伴读书时,官家犯瞌睡,他替他抄书;先帝因官家不着调动怒,他也是替他跪下辩解又替他挨罚的那个。阿娘给的好吃的,也情愿都让给他。
  诚然,官家待他也好。他在抚州这几年,赵伯昀不曾忘了他,不仅书信常有,还千里遣派太医来瞧他,听闻他眼睛落下病根,又命工匠打磨了叆叇,专程托人送来。
  但今日,林闻安却莫名有些后悔打开这脍饭,原以为官家年岁长了,如今执掌江山,又已为人父,这好吃的毛病便能改一改了。
  不想,竟一点儿未改。
  果然,赵伯昀又似当年那小黑胖太子一般,已然跃跃欲试:“闻安,给朕也尝尝呗!”
  林闻安忍痛给他挟了个鱼脍饭,见他毫不犹豫一口搁进嘴里,便紧张地盯着他的神色,指望官家蹙蹙眉头,嫌弃难吃,不想他嚼了又嚼,尚未咽下便赞道:“这米虽是凉的,竟十分香甜!”
  遭了。他又爱吃。
  赵伯昀细细品味,满意地微微颔首。
  这冷食米团确有独到之处!瞧着素简,但米粒个个精神如缀玉珠,不像寻常的白米黏成一团。咬下去先觉软糯,继而透出三分弹牙的劲儿,隐约有一股醋香,水汽分寸拿捏得妙极,既无干噎之涩,亦无软烂之嫌。冷吃起来还妙,凉得清清爽爽,能尝出米本身的甜,再配上那鱼鲜,更显清甜。
  方才赵伯昀吃了那么多炙鸭,正好满口满肚子油,这时吃一口这个,竟然格外喜欢上了。以往他更爱吃面食,对南人喜食的稻米不过尔尔,今日这么一尝,竟觉出了一点稻米的好滋味来。
  “闻安,这东西不错呢。”赵伯昀十分惊喜且不客气地道,“再来一个!朕要那炒鸡子儿的!”
  林闻安默默拾起筷子,依言给官家挟了一枚,顺带也给自己挟了两枚。他原本真打算做夜宵慢慢享用的,如今是不吃不行,再不吃都没了。
  食盒不大,姚如意也只装了几样,你一枚我一枚,很快便见了底。赵伯昀还觉不足,抚着肚皮微微叹道:“八分饱。”
  林闻安垂眸,下回断不能再带了。
  即便带了,也叫丛伯藏在马车里。
  赵伯昀吃饱喝足,又与林闻安闲话几句,关心关心他的腿脚,才叫内侍将桌案撤去,正式与林闻安谈起公事来。
  他叫梁大珰抬了两大箱子军器监所呈递的记档、图纸、奏疏来,将军器监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又已研制到了什么地步,都如数家珍一般,亲自细细地告知了他。
  林闻安看向赵伯昀,他黑胖的脸上,是一双谈起火器便炯炯有神的眼。最令他意外的是,在这些图纸里,还夹着一份名册,里头记了每一位以猛火油炬冲锋杀敌,却不得不与敌同归于尽的大宋士卒。
  官家将他们的名姓记了下来。
  这些士卒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唯有穷苦人家,才会让孩子投军,做个小卒。因此这册子里,有大半的人都没有什么正经的名字:马初一、李十五、庞大河等等,这或许是他们的名字头一次出现在官家面前,也是最后一次了。
  “闻安,此册已录二百一十二人啊。其中还有二十三人,是研制猛火油时不慎被烧死、炸伤的工匠。”赵伯昀早已没了方才吃鸭吃脍饭的闲适轻松,神色凝重下来。
  “先前托王雍对你说的话,不仅仅是朕希望哄你回来,也是朕的肺腑之言。如今百姓们都不知边关吃紧,尚且安居乐业,但我们与金国他日必有一战,若无火器克敌,难御胡骑铁蹄。朕不想见这册子上的名字日日增加,真希望这本册子,能永止二百一十二数。”
  “火器是国之重器,绝不可泄密,朕不放心其他人。”
  说罢,将册子递与他。
  “先帝曾对朕说,你是相国之才。但这些年,朕却看明白了,相国易得而济世之士难求。而朕又比先帝更了解你。朕明白你、朕知道你,也相信你,能做这个济世之人,解国家倒悬之危。”
  林闻安默然半晌,肃然接过名册。
  他之所以会穿上这身官服,其实,也是已想通了。
  那天,风雪中远行的漕船一直都在他心里。
  不论私利,不惜此身,若能铸就神兵利器,使吾大宋少亡一民,那么即便前路险厄万端,纵使万箭攒心,他也该去做,去淌,去拼尽这条命的。
  “臣领旨。”
  ***
  三四日过去,国子监已放了假,小年也甚没意思地倏忽而过。
  卢昉两眼无神,拿大牡丹花鸳鸯被褥裹在身上,正与同舍剩下的两三个同窗窝在大通铺上,围炉斗牌——玩姚记的阴阳牌。
  虽放假了,但仍有学子留在学馆苦读,明年开春便是府试,数年寒窗就为那三日,过年不过年的,团不团圆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卢昉也是留下的一个。
  倒不是他也有这么勤勉,他其实先前已经回过家一趟,兴高采烈地背着行囊敲门,却发现家里空荡荡的,只有看门老伯在门房打盹。
  一问才知,爹娘竟忘了他还在国子监读书,前几日高高兴兴带着三岁的妹妹回范阳老家过年去了!
  老伯还说,当时他娘出门前还问他爹东西都收齐了吗,怎么老觉着落了什么似的。他爹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道,都齐了,快走吧!
  什么东西落了?!不是东西,是把儿子落了啊!
  卢昉气得当场便要倒在家门口,最后没法子,只能灰溜溜回学馆来了。一路上又气又委屈,好在学舍里还有几人因各种缘由没回家,正好作伴,不然他真的要呕死了。
  “都坐好了,都坐好了,今日咱只有六人,便每人分饰两角吧。”说话的是柳淮言,是丁字斋里脑筋最好的,此刻正攥着一把竹筹道,“按规矩抽牌,都不许偷奸耍滑的,抽到什么便是什么。”
  屋子里灯烛忽明忽暗,映得众人脸上也是忽红忽黑的。抽到“灵婆”的李三郎偷偷勾了勾嘴角,将牌往袖口里一藏。
  卢昉再次抽到“货郎”,苦着脸嘟囔:“怎么又是个白身,我上回好不容易当一回灵婆,还被你们这群蠢货投出去了。”
  李三郎拍拍他肩膀:“怕甚,当货郎也能诈身份嘛。”
  “夜半三更,月黑风高,请闭眼——”
  柳淮言拖长了音,周遭倏地静下来,六双眼睛应声闭上。
  一番夜里刀人、验人的勾当做完,柳淮言又喊:“天亮了。”
  好戏这才开场。几人揉着眼坐直,跟刚从梦里转回来似的,偏又得立刻编起谎话或是拆穿谎话,聪明人唇枪舌剑,糊涂人跟着搅和,玩起来就像亲身在演一场不用买票钱的大戏。
  他们早已熟稔这“昼夜更替”的玩法,演得煞有介事,不想投票时,卢昉又第一个被投了出去,气得拍桌子直嚷:“你们这群人不分好歹、颠倒黑白,等我抽到灵婆,定要把之前投我的全刀了!”
  他崩溃咆哮。
  刀了!全都刀了!
  众人哈哈大笑,压根不在意。
  自打姚记出了这阴阳牌,丁字号学馆日日都要聚玩几把,实在太过有趣!这牌百玩不厌,比 “升官发财棋” 有意思多了。
  那升官发财棋起初他们也买了玩,久了便觉得是小孩儿的把戏,不如阴阳牌,玩得是人跟人之间的心思。
  如今夹巷里的孩子都在玩升官棋,学子们却大多迷上了阴阳牌。不止国子监,上次休沐,柳淮言把牌带回家,竟被阿姊截了去,听了玩法后再没还他。如今闺阁女子也开始玩这个了。
  听闻外间甚至已有阴阳牌的仿牌了,以不同材质做得花里胡哨,卖得天价一般。不过他们都是姚记的忠实主顾,少年人重义气,都约好了只买姚小娘子家的棋牌。
  阴阳牌卢昉更是每回都玩,但他以他的运道,能抽到灵婆的次数屈指可数。且以他的脑筋和笨拙的掩饰,也很难撑到最后。
  又玩了一轮,众人也觉着怠懒了,不知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柳淮言搓搓手:“饿了饿了,咱抓阄,谁抽到饭团谁去姚小娘子那儿买饭。”
  如今国子监的膳堂已经关张,留下来的学子除了姚小娘子处便只能外出觅食,天气太冷,谁也不想跑远路,所以其实也只剩姚记一个选择了。
  说着,柳淮言撕了几张纸条,其中一张画了个饭团。众人围成一圈,卢昉手刚探进去,李三郎便低笑:“我猜定是阿昉。”话音没落,卢昉展开纸条,上面一个歪歪扭扭的饭团,他气得把纸团扔进了火堆里。
  众人边笑边点餐,这个要脍饭配杂蔬煮,那个要鸡蛋堡加汤饼,还有的要茶卤鸡子儿和肉夹馍。卢昉苦着脸往棉袍里揣了钱,但还是将众人点的吃食记在纸上,掖进袖口,嘴上发狠:“你们等着,我让姚小娘子往饭里搁多多的茱萸,辣死你们!”
  推开学馆门,冷风灌得他缩脖子。
  众人还在屋里笑话他手气极差,李三郎还嘻嘻地探头喊:“卢爹,速去速回,别忘了叫姚小娘子多装些醋和酱清。”
  卢昉愤愤地紧了紧棉袍,又双叒一次往姚家杂货铺走去。
  姚家窗口院门皆敞着,卢昉走到窗前,特意张望两眼。
  一个好消息,死鱼脸儿不在。
  一个坏消息,姚小娘子也不在。
  虽说林闻安授了四品官的消息已插翅般飞边了国子监,没人不知道,但他自打消息出来便不见人影,说是被官家留宿宫中,几日都不见回来。
  人虽不在,但他名声远播,有些小官子弟如今来姚记买东西,都变得愈发斯文有礼了。但卢昉不同,他只是不将死鱼脸儿挂在嘴边了,心里头还是一样。
  读书人很该有些骨气,怎能见权势便卑躬屈膝呢?
  何况,莫欺少年穷,焉知他日后不能着朱紫?
  卢昉昂首来到杂货铺前。
  杂货铺里,一个娃娃脸的青年正握着长柄墩布拖地。
  他手里握着墩布拖把,边上倆小木桶,一桶装着清水,一桶用来拧墩布的脏水。这人正微微弯着腰,奋力地来来回回,把铺子里的水磨地砖都拖得锃亮。
  这带棍儿的墩布也是姚记的好东西,以往擦地都得高高翘着屁股,拿一大抹布从廊子这头哒哒哒跑过去,再哒哒哒跑回来擦,擦一回能把腰累断。后来姚记把一束破布烂条捆扎在木棍上,做成带棍儿的卖,省力极了!
  卢昉住的丁字号学馆也买了几把带棍儿墩布。
  国子监的学馆,因怕有偷窃之事分说不明白,杂役们向来只管照外头的事务,不许进学子们居住的各学馆。
  这各个屋子里便只得使唤自个的仆人来擦洗了,没仆人的便自己动手。因此有好些学馆里,聚了一堆家世平平的懒汉,不说味儿冲,那地也没法看,踩进去都黏鞋底儿。
  幸好卢昉同住的同窗们都还算爱洁净,年岁也差不多,商量着轮流来洒扫,屋子里不至于苍蝇蚊虫乱飞,还算是洁净的。
  姚小娘子的杂货铺里,不仅有这一种墩布,还有一种极大的。棍上连着个长方形木板,在木板上夹厚抹布的,能替换,干湿两用,那木板的长度正好与大部分檐廊的宽度差不多,一个来回便能擦得干干净净。
  国子监里的杂役如今都用上这个大的了,听姚小娘子说,那叫什么“宽幅平板尘堆拖把”。不仅活干得快,冬日里手也不必时常浸泡在冰水里,那些杂役都说,今年连冻疮都少了呢!
  除了墩布,听孟四说,姚小娘子还跟几个擅做猪胰子的妇人合伙,试图将草木灰、茶籽粉、稻壳灰、菖蒲与猪胰子混起来,做什么“胰豆子”,说是洗一盆衣裳只需几颗,遇水便溶,衣裳泡一会儿再搓,便能轻而易举洗掉污垢。听得夹巷里洗衣的葵婶很是心动,只不过现还没制出来。
  外头的杂货铺,大多是行商工坊里有什么便卖什么,尽量挑些好货来卖也就是了。姚小娘子倒好,她开个杂货铺,做猪胰子的绞尽脑汁,做木匠的日日起早贪黑,制墨的如今都被逼得卖小墨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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