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所以我猜就她本人来说,是不喜欢我们浪漫化死亡的。”福尔摩斯说,他看向了少女,“虽然不太清楚你们的存在方式,但是过分浪漫化死亡也不太可取。”
  “嗯。”少女微微地低下了头,“是啊。”
  “我看到你们在死前都很害怕。”她说,“即使希望自己显得坦然一些,也不过是强撑而已。”
  “依旧心跳如擂鼓,每一个细胞都在设法让这个个体继续活动下去,活下去。”她安静地说,“人类都是如此,即使理智已经告诉他们该死了,但是身体还要再拼搏一回。”
  “你不觉得这很悲壮么?”福尔摩斯说,伸出手,发现开始下雨了,于是他们站在音乐厅金色的檐下,看着雨融合进了漫漫的白雾中。
  卢纳点了点头,“嗯。”
  她也伸出了一只手,接了接雨水,“弗雷说雨水才是真正的长命汤。”
  “他说的也有道理,世界上最老的树已经活了几千年了。”福尔摩斯说,“就是靠着它。”
  “还有活几千的树呢?”卢纳惊叹道,“那岂不是比哈尔芙还长寿吗?”
  “我在美洲见到了五千岁的树,的确比哈尔芙要长寿的多。”福尔摩斯回答道。
  “但是人类是没有办法这么长寿的。”福尔摩斯说道。
  “所以他们要结婚么?”卢纳问道,“然后生下一个带有自己一部分的孩子,假装自己还能活下去。”
  “结婚倒也不完全等于生孩子,但是的确大自然为了让人类繁衍创造了爱情这种东西。”福尔摩斯说,“比方说华生,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生个孩子,但是却对一位异性不能自拔了。”
  “他还是要和她结婚的么?”卢纳问道,“即使知道他们不会一起生活很久。”
  “他对此感到内疚和无力。”福尔摩斯简短地说,“所以人类知道不属于自己范畴的知识,也算是某种苦难。”
  卢纳沉默了,她蹲了下来,看着地上积赞的水坑,在卢纳的视力里,她能看到里面浮游着的卵,然而第二天这些水坑就会干涸,这些卵甚至还没来得及到达世界上,就消亡了。
  表世界无意义的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
  卢纳虽然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是当她真正直面他们的脆弱程度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某种情绪,也许应该称之为同情,或者说忧伤。
  “华生说你翻完了医书才下达了判断,说明梅丽的事情依旧是科学范畴中能解决的。”福尔摩斯平静地说,似乎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但是我想,这应该不是你们要表达的意思。”
  “你们透露过给我。”福尔摩斯平淡地说,“弗雷的王钥并非等价交换。”
  “生命是有体积和质量的,是这样的么?”他问道。
  “嗯,”卢纳说,“弗雷曾经被篡夺过,就是那位有名的鲜血女伯爵,她为了自己的长青不老篡夺了弗雷的王钥。”
  “但是理论上来说,如果弗雷的王钥遵守数学的话。”福尔摩斯层层分析道,如同精密而细致地剖开一只洋葱,“那位鲜血女伯爵不会犯下那样令人发指的罪行。”
  “她居然杀死了几百位花季少女,这明显不是遵守数学原理的交换。”福尔摩斯说道。
  “杜比的性质才是一比一的交换。”卢纳回答道,“我们的性质不会相同的。”
  “不得不说杜比的性质我很难想到对他有什么好处。”福尔摩斯说。
  “我们不需要好处。”卢纳轻声说,“我们只是被需要,然后就出生了。”
  “是啊,你们的性质先于存在,这是常识。”灰瞳男人抽了口烟,看着连天的雨幕,“既然是不等价的交换,还引入了质量和体积的观念。”
  “那么如果想要通过弗雷来拯救那位可怜的小姐的命运,只能投入比她的生命质量大的多的存在是么?”福尔摩斯淡淡地说,“你所说的用动物,或者植物,对你们漫长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来说,是可能的,但是对于一个凡人来说,是没法搜集到那么多微薄的质量的。”
  “于是持有弗雷王钥的人,往往就会把目光移向人类,因为人类的质量更大。”福尔摩斯说道,“是这样的么?”
  “弗雷说,基本上都是这样不幸的结局,因为人类的堕落一旦开头,很少有人能够悬崖勒马。”卢纳回答道,“狩猎人类之后,这份因果会加诸于此人的生命之上,他的质量会再次飙升,他就必须去得到更多,更多。”
  “所以每个持有过弗雷王钥的人,手上都是尸山血海的血债。”福尔摩斯简单地总结道。
  “是的。”卢纳轻声说,“是这样的,然后弗雷需要咽下这最终的因果,然后毁灭。”
  “毕竟血债是不会消失的。”卢纳说,她眨了眨眼睛,“我不希望弗雷毁灭。”
  “不得不说,你们的世界虽然残忍,但是十分的规则。”福尔摩斯说道,他看着雨丝越来越密了,卢纳伸出手在领子里摸索着王钥,看来她不是很想等雨停,准备从里世界走回去了。
  “可以去弗雷那里么?”福尔摩斯问道,将手中的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倒是可以。”卢纳说,“他一直在家里。”
  卢纳转过了头,看着灰瞳男人的脸,过了一会,她的手依旧在领口握着钥匙,并没有动作。
  “怎么了?”福尔摩斯问道。
  “这样真的好么?”卢纳反问道。
  灰瞳男人怔了一下。
  “你知道我打算找弗雷做什么?”他问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
  “你的眼睛告诉你的?”福尔摩斯问道。
  “不是。”卢纳轻声说,她伸出了手指,点了点青年的左胸口,“你的心跳变快了,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你要做一件大事。”卢纳偏过头,用力分析道,“你说人类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死亡。”
  “所以我觉得应该大概是这样的吧。”她说。
  “奉纳者得丰饶,而掠夺者终贫瘠。”灰瞳青年反常地避开了少女的目光,而是看向了宁静的和每一个日常生活都别无二致的雨夜,“弗雷已经给过我邀请了不是么?”
  “如果说,梅丽使用我的生命,即使我的生命的质量是大于她的,她也无法利用太久,但是如果我将我的生命给予梅丽,那么她就会获得一个完整而长命的人生。”他平淡地说,“不是这样的么?”
  “嗯。”卢纳点了点头,“但是可以让华生医生来奉献啊。”
  “华生医生和梅丽对这个世界来说,质量上并没有多么悬殊的差距。”福尔摩斯抬起了两根手指,“并非我骄傲自大,我还是明白我在质量上和华生的区别的。”
  卢纳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她微微地叹了口气。
  “你居然会叹气。”福尔摩斯笑了一声。
  “难道这个时候人类不应该叹气么?”卢纳问道,她的手依旧攥着王钥,“不过为什么呢?”
  “我觉得你对他的恋情也不太感兴趣。”卢纳将王钥攥在自己的手心,“梅丽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我的确对他这段恋情,没什么好说的,当然了,对别人的恋情指手画脚也不太礼貌。”福尔摩斯说,他依旧没有看卢纳,“人类总是要给朋友送结婚礼物的,而且我的余生好像也用不到了不是么?”
  卢纳伸出手,将自己的王钥放在了他的面前,小钥匙闪烁着淡金色的光彩,“那你去吧。”她慷慨地说,“如果只是把你送到弗雷那里这种事,你使用它也没有关系。”
  “你为什么不愿意送我去呢?”福尔摩斯问道,“你对这件事感到畏惧了么?”
  卢纳眨了眨眼睛,“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我会不高兴的。”
  “所以你去吧。”她伸出手,将钥匙放进了对方的手心,“去弗雷那里。”
  “你的推论是对的。”卢纳轻声说,“没有什么问题。”
  “我不想去。”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想看。”
  会影响到她的心的东西,她不想看。
  福尔摩斯突然理解了所谓的帝王的心坚如铁,大概就是这个少女这样。
  他笑了一声,接过了钥匙。
  “那好吧。”他说,将钥匙拿在了手中,“那我就自己奔赴自己的命运吧。”
  “卢纳。”少女抱着膝盖,看着连天的雨幕,突然听到了对方叫了她的名字,她转过了头,“嗯?”
  “你不想去了。”她问道。
  “只是有件事想和你确认一下。”灰瞳男人也坐了下来,他看着漫无边际的雨,“你不会感到害怕吗?”
  “我,”卢纳叹了口气,“我会一直走下去的。”
  “我不害怕。”她恢复了平静,“我享受着这个世界的奉献,我可不会说,我想要做个普通的人类这种话。”
  “也绝不会临阵脱逃。”她认真而严肃地说,“我以我的灵魂,性质,肉身起誓,我降临此世,只为厘清纷乱,让世界重新平衡和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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