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观察,学习,生活,都是为了我所注定的命运。”少女轻声说,“即使七海怒涛之水,也洗不掉我受命于天的顶上圣油。”
  “那我走了。”灰瞳男人淡淡地说,“那我也不做什么无聊的仪式感了,总不能比一个小女孩还表现的惊慌失措吧。”
  他要摒弃自己的存在,将自己的人生系于性质之上。
  他应该给自己剩下多久作为人类的时间,他静静地计算着,一年,顶多三年,那么剩下的也够支付这笔订单了。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感受到了类似濒死的体验,一方面是极度的平静和安详,而另一方面则是对于未知的悬而未决的恐惧。
  他抬起手,叩响了弗雷的院门。
  而那个老者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了,他递给了他一只茶杯。
  “我想,你也许可以尝尝长命汤了。”
  第36章
  “你自己说过,长命汤并不能长命。”灰瞳男人说,他接过了老者的茶杯,放在了手里把玩着。
  “没错,长命汤对人类来说,没什么用。”弗雷答道,“所以你要向我奉献么。”
  灰瞳男人转着杯子,看着玻璃折射出的光斑,“你们从一开始,就希望我做这个交易是么?”
  “我们希望有一个人类来帮助我们。”弗雷坦率地说,“至于是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你遇到了卢纳。”他说,“而且你被我们的秘密迷住了,不是么?”
  “探究者死于好奇心,人类素来如此。”弗雷静静地说,“你的常识正在无法返回,然而你居然选择不忘记卢纳。”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卢纳的可怕之处你也见到了。”
  “从原理上来说,并不是卢纳恐怖,不是么?”福尔摩斯说道,“她只是质量太大了,所以各种事件会被她的引力带到身边。”
  “的确是这样的。”弗雷说,“但是人类应该会把这种存在定义为不祥吧。”
  “说实话,”灰瞳男人拿起了杯子,喝了口茶,“我承认我起初有所自以为是。”
  “我认为卢纳虽然肩负着重大的使命,但是她本质上不过是个少女。”他说,“黑猫一样的不祥的来路不明的少女,应该是一连串的怪谈的起点不是么?”
  弗雷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但是我猜,在一个月前,或者更早,你对卢纳的本质应该有所猜测了。”他轻声说,“你有一个可以逃跑的机会不是么?”
  “开膛手那件事,卢纳对你表现的温顺和言听计从,应该已经表现出她心中对此十分愧疚了吧。”弗雷说,“为什么不离开呢。”
  “就算你天生好奇心旺盛,你应该也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样的重量。”弗雷说道,“纵然我们的确织了一张网给你,但是入与不入,终究是你自己的选择。”
  灰瞳男人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弗雷,我记得卢纳说,你很弱小,很容易被人类杀死。”他淡淡地说,“你可以放弃你的金杯啊。”
  “你可以放弃你的花园。”他说,“然后成为一个平平无奇的,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老人,这样也不用为了人类的贪婪而毁灭,也不用捍卫这个违背人性,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做到的守则了。”
  “你可以离开的。”福尔摩斯说,“你们观察人类这么久了,我对你们进行了这么短时间的观察,就已经对你们的原理有所了解了,你们也是一样吧。”
  “所谓自由的选择,无尽的可能性,你们也知道有这些的存在吧。”福尔摩斯淡淡地说,“但是我看到的是你把你那脆弱的脖子依旧暴露在人类的面前,戈尔德依旧会冒着谢罪的风险把她的戒指扔进人群,而且如果我在这里对哈尔芙求助。”他笑了一声,“我在你们这里是不折不扣的弱者,哈尔芙是不是绝对会把我送走。”
  “你分析的没错。”弗雷说,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我们的确也观察了很久你们的存在方式。”
  “但是虽说有自由选择的可能,但是我们依旧只会选这一条路。”他淡淡地说,“因为我们生而为王。”
  福尔摩斯笑了笑,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你的茶还真是格外苦。”
  灰瞳男人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他撸起了袖子来,他苍白的小臂上,横亘着密密麻麻的伤口。
  有用小刀划出来的,有用烟头烫出来的,还有细细的针眼。
  弗雷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
  “你自己干的吧。”弗雷平静地说,“从伤口的方向和发力角度来说,应该是你自己干的。”
  灰瞳男人无声无息地笑了笑。
  “的确。”他说,他伸出食指来摸了摸凸起的伤疤。
  “看样子已经很久了。”弗雷说,“应该怪不到卢纳的头上吧。”
  “还真是惨不忍睹呢。”弗雷说,福尔摩斯感觉他的声音中竭力想带上些同情心,的确对他们这种生物来说,同情心这种东西想要表现出来真的有些困难,比方说卢纳大多数时候只是会感到困惑,并且试图对人类行为进行解析。
  “看样子还注射过违禁药物。”弗雷凑了过来,看着他这条命运多舛的手臂。
  “的确怪不到卢纳的头上。”福尔摩斯拿起了茶杯,将剩下的茶水喝了下去,弗雷的住处馥郁而芬芳,被鲜花包裹着,很是软和与令人放松。
  “不如说,遇到卢纳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干过。”他抬起手,将袖子撸了下去。
  “不得不说,我可能必须承认一点,”他平静地说,“无论是从前的校园生活,还是和华生的合租生活,这些交往和友情让我认清了一件事,”
  “我从来不适合日常生活。”他说,“当我真的获得所谓的甜美安稳的时光和自由闲暇的时光的时候。”
  “我总需要某些东西来让我感觉生活是在变化的,我还是活着的。”他抬起了手中的烟,“比方说鲜血,痛觉,抑或是神经刺激。”
  弗雷眨了眨眼睛,“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做杀人犯呢?”
  “我的意思是,撇开你受过的教育和公公良俗。”弗雷建议道,“挥刀向别人也很刺激,总比挥刀向自己更符合生物本能。”
  “很多杀人犯是会被尸块,惨叫和血迹取悦的。”他说,“如果分析一下,你好像被这些行为取悦的可能性也很大啊。”
  灰瞳男人笑了笑。
  “你说的没错。”他说,“但是我的确没考虑过。”
  “我虽然从来不适应日常生活,”灰瞳男人平静地说,他浅色的眼睛看着茶叶梗的方向,它们立了起来,似乎在显示什么好兆头。
  “但是我还是知道日常生活的好处的。”
  “只依靠本能活着的人类是可悲的。”他静静地说,“更何况我的本能告诉我那些事情都是好的,婚礼也好,孩子也好,母亲也好,假期也好。”
  “都是很好的事情。”他抽了口烟,“可惜我受用不了罢了。”
  弗雷闻言收回了目光,他看着远处的花草,“所以你不怨恨么?”
  “不怨恨自己这无法停歇下来的神经和本性么?”他问道,“为什么那些人就可以安心的活在茧房里,看不到世界残忍的真相,也看不到阴影。”
  “和妻子儿女一起,过着你所谓的日常生活。”弗雷笑了笑,“为什么你偏偏是被诅咒的。”
  福尔摩斯出了口气,“也许潜意识里想过吧。”
  “因为我潜意识里这样认为。”他说,“所以我觉得卢纳可怜。”
  “倒不如是说,我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可怜。”他冷漠而犀锐地说,“顾影自怜罢了。”
  “从人类的角度来说,卢纳的确很可怜。”弗雷淡淡地说,“她今年才出生十六年,而她从来没有存在超过二十年。”
  “因为她灵魂的强度撑不起她的性质,所以被压垮了。”福尔摩斯说,“是这样的么?”
  “很多次毁灭都是这个原因。”弗雷说,“我们试着锻炼她的灵魂,让她多少变得冷酷无情一些。”
  “但是你也看出来了,这个少女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草菅人命,”他说,“她总是会为大多数生物得到了最好的结局感到开心的。”
  “然而她是终焉,是截止。”福尔摩斯说,他静静地夹着烟,看着庭院中的草木,不知道在这里的它们会不会枯萎。
  “但是也是新生和命运之轮的重新播转。”福尔摩斯说,“我听说你们都是成对的,唯有卢纳却被迫独自肩负两种性质。”
  “是的。”弗雷说,“因为如果将这二者交给两位来完成,那么一位终结之王,和一位起始之王,他们是不能共存的。”
  “为了所有的王钥都同时存在于世,他们只能是一个人。”弗雷说,“但是这样的强度,我们任何一位的灵魂都是没法扛下的。”
  “她体内关于新生的力量会越来越强大,”福尔摩斯轻声说,“直到和她现在主要持有的审判与终焉的力量持平,然后把她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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