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只觉得但凡是活着的东西,被剥夺生命的时候,都会感到痛苦吧。”福尔摩斯慢慢地说。
  “也许会痛苦吧。”卢纳思索了一会,“但是我就是为了这些事出生的,这个世界因此聚集了能量来供养我。”
  “所以这就是我的道理。”她说,显得坦率而平静。
  这不是什么英雄主义的发言,福尔摩斯想,但是却比英雄主义的宣言更令人敬畏,她甚至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英雄事迹。
  只是应该的事情。
  为了一个应该,她对一切都当作常识和自然规律来接受。
  包括她不停地出生和毁灭。
  没有任何道理在她这里大过一个应该,她不讲人道主义,也不讲哲学,她可以失败,但是不会退缩。
  福尔摩斯感觉自己每次面对这种强悍至极的权力意志的时候,都感到了深深的敬畏。
  这个少女的确如她所宣称的那样,她生而为帝王。
  所以他很难如其他人那样给予这个少女和她外表相称的怜惜。
  他也不确定这个少女是否真的需要这个。
  “所以你呢?”福尔摩斯问道,“你在面对不知道会不会死,大概率会死的命运之前,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么?”
  卢纳思索了一会。
  她对这个概念没有认知,福尔摩斯几乎要能听到这个少女竭力思索的动静了。
  “我想看到我们的故乡。”卢纳轻声说,“哪怕一眼也好。”
  “我们离开故乡太久了。”她看着人类的世界,安静地说,“连哈尔芙都说不出它的样子了。”
  “我相信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应该是开满鲜花的理想乡。”她平静地说,目光不知道落在了什么远方,“你不觉得自己的故乡是最好的地方么?”
  “但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故乡了。”卢纳安静地说,“我们都很想念它。”
  “我们的质量全都压在这一侧,会让世界失衡的。”她说,“而且人类的质量也越来越大了,所以我们必须回到故乡去。”
  “你应该猜到我的真名了吧。”卢纳抬起了头,“否则为什么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呢?”
  “好像我是什么可怜的生物似的。”她平淡的说,少女异色的双眼依旧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是如同静静流淌的河水一样,古奥,神秘,但是宁静祥和。
  “请告诉我吧,我的真名是什么?”她问道,她微微转过了头,看向了灰瞳男人,夏洛克福尔摩斯看着她的眼睛,这并非一双人类的眼睛,因为它比人类的直白的多,卢纳不需要什么怜香惜玉,他从来都知道这一点。
  但是他沉默了一会,直到香烟烧到了手指,他将香烟按灭在了尘埃中。
  他有时候会想,名为卢纳的少女到底存在过没有,她到底的确是个生灵,还是一段权力意志的化身。
  没有等到答案的少女转过了头,看向了码头所在的街道的另一端,她看到了一家饼干店,似乎对五彩斑斓的铁盒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冰淇淋曲奇。”她读出了伙计刚刚挂在外面的牌子上的字,对此很是感兴趣,于是她跑了过去,福尔摩斯将烟蒂扔在了垃圾桶里,跟了上去。
  “既然警察已经带走了杀人犯,那么你打算怎么打发时间呢?”福尔摩斯问道,“吃曲奇饼干吗?”
  卢纳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接过了一个漂亮的蓝色铁盒子,打开了盒盖,然后拿出了一块,“你要么?”
  福尔摩斯接过了饼干,的确他们引以为豪的新品还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
  “听音乐会么?”他提问道。
  卢纳点了点头。
  虽然她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音乐会,否则她也不会在前排睡得比谁都香了,享有盛名的指挥家看着坐在前面衣冠楚楚的少女瘫在座椅里,合着眼睛,安详地睡着,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受到了空前的挑战,所以指挥的都格外卖力一些。
  小提琴的琴弓如同被强风吹过的树林一样拂动着,奏出如泣如诉的音符,而管乐应答着,单薄的乐声逐渐变得浑厚,似乎帷幕在拉开,太阳在升起。
  而少女依旧没有醒,她不止没有醒,甚至把头舒舒服服地放在了旁边的青年的胳膊上。
  所有人都被指挥家超常的发挥所震撼,不少观众甚至拿出了手帕开始抹起了眼泪。
  但是少女依旧没有睡醒。
  灰瞳男人面露歉意地看了一眼指挥家,指挥家很想不顾体面地说一句,麻烦你把同行的小姐喊起来,但是这又和他高贵的本能与自尊不符。
  他要唤醒她。
  音乐开始变得宏大了起来,悲哀而壮烈,好像情人正在抗争着不为世人接受的深爱,又像是战士奔赴沙场。
  然而少女睡得越来越沉,整个身体越来越放松,几乎瘫成了一滩,同行的男人把自己的外套无奈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指挥家感到了颓丧,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技艺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试图坚强地把剩下来的乐章指挥完。
  然而他突然发现少女动了一下。
  她被他的叹息声吵醒了。
  少女坐直了身体,睁开了朦胧的眼睛,他发现这个少女有一双极其少见的异色双瞳,她抬起头,看向了他的脸,似乎很疑惑他为什么要发出叹息。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观众。
  于是在散场的时候,他忍不住截住了这个少女。
  “您好,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么?”他问道,少女抬起头看了看灰瞳男人,又看了看他。
  “嗯?”她伸出了一只手,让他吻了吻指尖。
  “是我的技艺不好么?”指挥家问道,“为什么您从开始很快睡着就没有睡醒呢?”
  “唉。”少女眨了眨眼睛,“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全场只有您没有在弹奏乐器,所以如果有人必须为此负责的话,想必应该不是您吧。”
  “你们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么?”她问道。
  指挥家怔住了,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
  也许这个少女根本没有听过交响乐,也不知道如何欣赏,她只是一个误入殿堂的粗陋庶民罢了,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少女看着他,然后她思索了一会,提出了一个建议,“也许我应该道歉?”
  “那么十分抱歉,影响到了您的心情。”她说道,显得明显言不由衷。
  第35章
  “你不喜欢音乐会么?”福尔摩斯问道。
  “没有。”少女摇了摇头,“我很喜欢,这些人演奏的也很好,所以我睡的很好啊。”
  “我想起我奶奶给我讲的童话故事,往往男主角能吹笛子让怪物入睡。”福尔摩斯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卢纳点了点头,“对于我们来说,和谐的声音的确可以睡个好觉。”
  “但是一旦听到不和谐的就会醒来?”福尔摩斯问道。
  “因为不和谐音代表着变化,或者说危险。”卢纳回答道,“我们的存在形式很稳定的。”
  “男主角总是有一个队友,会不小心碰掉东西,或者吹错音符,然后怪物就醒来了。”福尔摩斯平铺直叙道。
  “好像会有这种事吧,这么说起来你奶奶是个很广博的智者了。”卢纳问道,“她去探险过?”
  “基本上欧洲的奶奶都会讲这样的故事。”走到了音乐厅的外面,福尔摩斯给自己点了个烟,波澜不惊地说。
  “所以你会找到我和她有关么?”卢纳问道。
  “这件事应该没法让她负责,因为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福尔摩斯抽了口烟,看着夜幕下的伦敦。
  “唉。”卢纳低下了头,“每次听到有趣的人类的传闻,最后人们总是会加上一句,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因为人类往往只有死去之后,才会在别人的心目中变得完美。”福尔摩斯说,“人们才会传说他的故事,并且带上一层浪漫主义的昨日面纱。”
  “瑞尔倒是也这么说,昨日总是最好的。”卢纳说,“不过你们人类真的会对死亡怀有这样奇怪的浪漫主义么?”
  “这很难说。”福尔摩斯答道,“我十四岁的时候,我母亲去世了。”
  “她得了肺结核。”他淡淡地说,“在欧洲那个年代,这是一种广受追捧的风雅的疾病,因为它可以让你以最美丽的样子去世,脸上染着粉红色,变得像脆弱苍白的瓷器娃娃一样。”
  “那她是这样死去的吗?”卢纳问道。
  “我不知道。”灰瞳男人坦率地答道,“因为她不希望任何家人靠近她,在她死去的时候也希望能被专业的医护人员处理尸体,毕竟肺结核是一种强传染疾病。”
  “所以她去世的时候,被厚厚的白色裹尸布裹着,只能看出是一个朦胧的蝉茧一样的人形,麦考夫把半个身子挡在我的面前,似乎不希望我看到什么,也不希望我靠近几分。”他平静地说,所有的情绪都好像完全不存在,抑或是被压向了最深的水底。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