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张彼得伸出头来尖叫:“我操!快跑啊兄弟!干嘛呢?等它炸你呢!”他侧出半个身子,不停向屋里挥手。
盛朗倏然笑了下,转身的一瞬间,鞭炮在身后炸起噼啪的声响,小院像滚水一样沸腾起来,又被红纸的碎屑湮没,跳跃的火光在初临的夜幕里欢愉地起舞,夏以臻正在高处捂着耳朵,悠游,畅快地笑着,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鞭炮再一次炸响时,除夕夜终于姗姗地来了。
年三十的下午,街上早早就空无一人了,各门各户都展示着自家的新对联,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一片祥和。家味里,四个人围在一张小桌边,也伴着咯噔咯噔的擀面杖声捏饺子。
孙静香包饺子的动作很和缓,夏以臻手生也包得不快,于是盛朗的饺子皮便也擀得不疾不徐,害得张彼得半天也没捡满一张竹席。
孙静香今日面露红光,一张拖着皱纹的脸都被愉悦涨满了似的,她一边包一边念叨,说夏以臻爷爷年轻时特别擅长包饺子,一个人,一双手,一眨眼,就包好了。
还说他切面剂子不用刀,徒手就能揪得光滑饱满,一颗颗还都一样大,擀出来的饺子皮都是圆圆的,像满月一样。
夏以臻总觉得被奶奶说出来的爷爷,已经变得越来越年轻能干了,她笑笑说,奶奶最近提爷爷的频率越来越高,是不是想念她的老情人了?
孙静香捏起一个饺子,干脆地说:“是,最近挺想他。”
夏以臻大叫:“肉麻!”
孙静香光荣地笑笑:“我和你不一样,喜欢我就说出来。”她整理着一只胖饺子的褶说,“饺子留出一碗供上,装三十个吧,你爷爷能吃,他就爱吃大白菜馅。”
“行!”夏以臻拍拍手上的面粉,数了数饺子个数,感觉差不多了,就用开水烫了几个钢镚儿说,“六个够不够?放太多没意思了。”
“太少了。”张彼得又往竹席上拣了俩饺子,心想他一个人就能吃三十多个饺子,那还不把钱都吃了?
他得意地说:“多包点多包点儿,小心你们一毛钱吃不着,大过年的埋怨我。”
夏以臻搓着硬币说:“你的意思是钱都会被你一个人吃到吗?你是吸铁石呀?”
“你数学行不行?这是概率问题,我吃得多,当然吃出来的钱就多。”
“总之你活干的最少,饭吃得最多!”
“我多瘦啊,就该少干点儿,多吃点儿。”
“你瞎说!你就是因为……”
一串手机铃声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打断了夏以臻的话。房间一瞬间冷寂下来。
“谁的呀!”张彼得道。
“盛朗的。”夏以臻的手指还泡在碗里,捞着碗底的几颗硬币。她看到桌子上盛朗的手机正震动着发出声音,他的铃声很少响起来,所以陌生得很好认。
她看盛朗的手上还沾着面,说:“我帮你拿过来吧。”
“你直接帮我接吧。”盛朗没抬头,“不会有人找我,估计是打错的。”
“诈骗吧。”张彼得笑笑,又拣了个饺子。
“谁大过年的诈骗啊,那得多坏!”夏以臻也笑着,抽了张纸巾擦擦手,跑过去。
这个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夏以臻怕要来不及接起来的时候,它还在耐心地响着。
屏幕上跳出了三个字母。
syl。
电话接通,夏以臻轻快地说您好,对面却安静无声。持续了几秒,在夏以臻以为对方已经挂断了的时候,却又听到了一声很轻的笑,是个男人。
随后,他终于慢悠悠地开口:“我找盛朗,没打错吧。”
第54章
“没打错,您稍等,我帮您叫他。”夏以臻听对方有一定年纪,言语上尤其礼貌。她捂住话筒回头说:“盛朗,不是打错的,是有个叫syl的叔叔找你。”
盛朗和张彼得几乎同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他们匆匆相视一眼,盛朗都没有擦手,就直接接过电话往外走。
夏以臻在他脸上窥见一瞬少见的忐乱,出门时盛朗将门合上,拉紧,留在上面一只白白的面粉手印。
“没事的。”张彼得道,“快来包吧,我都不够拣了。再晚春晚都开始了。”
夏以臻笑着点点头,心里仍有点打鼓。对方声音低沉戏谑,又威严自成,只是短短几个字,就压得她一颗心跳得厉害。莫名其妙的。
盛朗站在一楼的院角,在疏落的鞭炮声中低低地喘息。
这是自四年前契约建立以来,盛玉麟第一次破例给他打电话,他已经习惯了安静,突然地被打扰,盛朗很不适应。
他平复了一会儿开口:“说吧。”
“儿子,交女朋友了?”电话另一端显得格外耐心友好,“声音还挺好听的。好了多久了?”
“有事吗?我不是说过别联系?”
“三年多没见了,还和你爸爸说话这个态度。”盛玉麟低沉地笑了笑,“你性子是像你妈,死倔。不过男孩儿么,有点血性也是好事,太软骨头不成气候。”
“你有事没事?”盛朗压不住火,“大过年的打电话说我妈,找骂?”
“臭小子,脾气又见长,看来日子过得不错?”盛玉麟听起来半点不恼,反倒意兴盎然,像是喝了不少贺岁的酒。
他沉了沉,又肃然道:“但话说回来,玩女人可以,但得记着身份。找服软儿听话的玩,钱无所谓,要注意安全,别闹出人命,这毕竟不是结婚……”
盛朗仰起头笑叹出声,挂断电话。这么多年,他仍然讨厌他爸说出的每一个字,尤其谈及女人。
只过了几秒,盛玉麟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今天过年,他似乎也格外清闲有耐心,盛朗再度接起来,可惜他已经耐心尽失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白纸黑字说过的事能不能照办?八十万年后回去给你,我们照章办事,能接受吗?”
“行,怎么不行?都依你。先不说钱了。”盛玉麟仍是好脾气地笑笑,“大年三十的,你说爸爸想干什么?”
听盛朗沉默,他叹息了一口:“前三年过年你都不回家,爸爸使使劲忍了,今年不服老不行,真是想你想得厉害。爸爸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不回家,也不能听听你的声音吗?”
盛朗忍了忍,没有说话。
盛玉麟随即轻轻地笑着:“这多好?亲父子,哪有那么多仇,非要跟你爸斗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吧?再赚钱也要注意身体,多吃菜。”
“对了,你妈祭日那天,你怎么没来?那天下那么大雨,我在你妈墓地等了你一天,你干什么去了?谈了女朋友连你亲妈也不要了?”
“我再说一遍,别跟我提我妈。”
“行行行,听你的,爸爸不提。”盛玉麟有些讨好地说,“小朗,不管怎么说,我年轻时也是真喜欢你妈的,你妈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人美心善,你又是我第一个儿子,我对你总归和你弟不一样。”
“他跟我闹,不行,你跟我闹,我依着你。年三十了,不管你在哪,总该给你爸爸拜个年吧?”
“就说句过年好,有那么难吗儿子?”
“家里,你阿姨还一直都给你留着房间呢,你弟也总想你回来。他这两年一直换车,爸爸看着心里难受,想等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爸爸也补给你,只会比他多,你喜欢什么车,都可以,你想要的,爸爸也都给你,不会让你再过一天苦日子,你妈也能安心了……”
其实曾有一瞬间,盛朗的心头软过一分,他想“过年好”三*个字,或许说出来也真的没什么所谓。但很快,一切又烟消云散了。
“对不起,我今天只想好好过年。想让我妈安心,这个问题应该在她活着的时候考虑。”盛朗等了一会儿,“还有事吗?”
盛玉麟同样沉默了很久,又妥协地说:“行,不说了,爸爸也不逼你。”
“其实我很为你高兴,真的。”他浅浅地笑着,“听人说你卡上都有快九十万了,不到四年……孩子,了不起,你是我盛玉麟的儿子。”
“你查我账户?”
盛朗的身体骤然冷下来,他听到电话那端毫无歉疚地说:“你又不给我打电话,我能怎么办?为人父母,我总得确保你的安全,也得确保你有饭吃啊。”
“你是我最看重的儿子,我能看着你一个人在外面受罪吗?托人监管你的账户是最起码的,有什么事,爸爸也好随时给你撑着……”
“况且,你怕什么。”盛玉麟纵意道,“我还知道你现在在淮岛,住古城街99号,爸爸不是也没去打搅你吗?”
“上次饭局,爸爸还听你张威廉叔叔的老朋友说,小宸和张彼得去医院带了张肺癌晚期的片子去找她瞧,那个叫孙静香的老家伙,不就是古城街99号的房主吗?”
“是你叫他俩去的吧?问小宸他也不说。”盛玉麟温和地笑着,“我还想问问你呢,要不要爸爸帮助?爸爸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