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两人的余光再次在那把匕首的尖端交汇。
狠厉的男人的目光,还有顽强的女人的目光。
容吉大口喘着气,又扭动了动自己的双手,想要从他的掌心挣脱,他不许,双眼一眯,用了能把她腕骨捏碎的力气,顿时,她就疼得出声。戈迷听见她的痛呼,才稍微松了些力气,这样才是对的,这里最厉害的神射手,被她压一头,多没面子。
正是二人僵持的时候,其他的地方传来叫容吉激动的消息。
关逸拖着伤腿往马圈去了,赶在羌人追上之前挥剑把部分马儿刺伤了,马儿吃痛,躁狂不止,左蹬右踹,把后面追击的人全拦了下来。
而赵野那边没了射手,抢下了一些兵刃后,自然能与他们拉扯、斡旋。两边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赵野力气大,能直接把人劈成两半;对方也有身手敏捷的,能从他们身上讨些甜头来。
不多时,风中便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像在码头鱼市上闻到的那种,她闻多了直犯恶心,躺在地上干呕。
“……别动!”戈迷要去捡那利器威胁她,可她遭不住了,紧闭的嘴微张,就往上脸上、身上吐酸水。
若是没伤口,他顶多给容吉两巴掌,让她老实点。可掌心这么大个豁口,不停地往下渗血……而那胃酸胆汁各种污物都偏偏喷了上去,“你!”戈迷疼得钻心,再没力气压制她了,忙松开了往后躲去。
“呕……”容吉被他甩开,滚到一边,满头满脸的土,动不了,这一日夜疯狂赶路,没休息,方才又狠狠地打了个滚,腹中火烧火辣的,歪着脸便继续吐。
这就是战场么……女人吐得泪水都要掉出来了,动弹不得,再也没办法去想要怎么活命,怎么帮他们的事情。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栗,死腥越多,恐惧越多。
余光瞥见那把匕首,她的匕首,依旧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戈迷走上前,准备拾起,两人的目光再度在尖端交汇。
他要杀了自己。女人挣扎着想往别的地方跑,可身后终于挣脱那杆轻竹的副手钳制住了她,把她往戈迷的刀下推。
死是很常见的事情,她突然想,兵刃相接的时候,死亡就是一束亮光。
正当她被拽着仰起头去迎接那柄刀刃时,她看到了刀刃上影影绰绰的反光。有人骑着马往这边来了,还有人张起了弓。
所以在戈迷举起刀的那一刻,她轻轻地笑了下,说,“怎么能不杀女人呢……多少男人都是因为女人才死的。”
第182章
没了马,羊秦和十一只能跑,不知疲惫地往前跑。那个忽然出现在视野里的村庄,正好处在武威与下一个驿站的中央,他往哪头跑都没差。
领队要他往前,他就往前,带着为数不多的水和食物,不分昼夜地跑。
但正如赵野说的,羊秦没有多能认路——也许是从这里开始植被骤然减少,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土坡,而这几天又是阴沉沉的天,没有太阳与月亮为他们指路——他们多次偏航。不过百十里的路,他们用了将近两日。
两日,等他借了驿站的马折返,等他领上为数不多的人手回头,等他凭借记忆再次走回这个小村庄的时候,看到的是满目疮痍。
“……我是不是走错了。”这念头是自然而然生发出来的,他看到了村外的狼群。这一路上他都没见过狼。他看到了荒芜的村落,一地的灰烬。
但如果走错了,这里又是哪里?
羊秦浑身剧痛,坐在马背上扯着缰绳一步步后退,脸上被赵野打过的淤青还没消散。正是因此,他才幸免于难,否则留下来守村的是他,而不是队三。
十一骑马,在他身侧,不合时宜地提醒道,“我们没有走错,路是他们领的。”
驿站的比他们更熟悉这条路,他们已然走过数千回,这条瘦长的荒渺的路途上,只会经过这一个小村庄。这个村庄就是领队说的,要回来聚集的地方。
他忽然觉得浑身剧痛,好像赵野打在身上的拳头还在不断地挥舞着,不敢置信地问,“……所以,这里发生的都是真的?”
没有人还有力气回答他。
他们被狼群隔在外面。头狼饥肠辘辘,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的马匹,好等待时机蜂拥而上,将它拆皮剥骨、吞入腹中。羊秦不敢接近,这是好不容易借来的几匹马,官家的财产,没了赔不起,只能与狼群在村子外面耗着。
是天快亮的时候,梁遂拎着小木桶往外走,要走半日的路去河边取水,一眼看到了打过照面的羊秦,才惊奇地叫着,跑回去呼喊老酒。
“酒爷爷!酒爷爷!”稚童的呼喊响彻孤村。
酒这个姓,比较稀有,不是西北常见的。羊秦一听,就想到了之前与他们分开的那一队人,脸上的表情又高兴又难过。一想,他们在这里,又想,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那名勇猛的女人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屋子了,这几日,都是老酒在管。他枯腐的右手,抓了串女人曾经戴在手腕上的鸡血藤,一步一步,弯着腰,疲惫的,缓慢的,走到头狼的跟前,让它闻章絮的味道,让它把入口打开。
羊秦不知道他们如何能操控这些猛兽的,此时此刻,满心的疑惑,走上前就想与老酒问个究竟。
可跟在酒兴言身边的小娃娃,他一下子蹿出来,挡在羊秦的马前,仰着头与羊秦说,“羊叔叔,阿婶病了,酒爷爷不让人靠近村子,你们还是尽早离开吧。”
“阿婶?”羊秦下了马,也认出了这个小家伙,是那富家公子的大儿子,涩着嗓子问,“你阿婶是谁?谁病了?”
“你认识的,她姓章。”梁遂毫不退让,甚至把手里的水桶往他脚边一扔,要求道,“你们不能走进这个范围,不然就都要得病。至于是什么病,酒爷爷没告诉我,我自然也不能说给你听。”
这么含糊的两句话,不能打消羊秦的疑惑,他抬起头往酒兴言脸上寻找答案,想知道他离开的这几日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可老酒快没力气了,这段时日把他折腾得够呛,只用那双发白的眼睛打量着羊秦,这么淡漠地看着他,问,“你对她,还有感情么?”
身后的人都在听,在这样冷清肃杀的时刻,突然提起儿女情长,羊秦心中不但不觉得开心,反倒有股难以抑制的恐惧。他转过头往老酒走出的那间小屋看去,章絮肯定在里面,那个无比貌美又果断精干的女人,居然没能第一时间出来,“不说这个,赵兄弟他们……”
“等他们回来,事情就变得回天乏术了,我等不到他们,还好,还有人来。”酒兴言对死亡的判断总是无比准确,“做好这件事需要有人牺牲掉什么,你能帮我么?我想给我家丫头留一条生路。”
“她到底得
的是什么病?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得这样厉害。“羊秦非要听到那个答案,非要追究到底。
既然他想听,那老酒便说,“前几天给你们队伍的老三缝身体的时候。”老者说了一半,怕这孩子听不懂,于是又按住了性子,从头讲起,“我们到的时候,村子被屠干净了。你们队里的老三、老六、老九也在亡故之列。这丫头心善,想着既然是认识的人,就给尸体收拾整齐了,多少能齐全地上路。但没想到在接触尸体的时候染上了尸毒。”
“她自第一夜起便开始高热不退,第二日身上便生了脓疮,伤处溃烂,发黑。我给她喂了些清热解毒的方子,黄连解毒汤、五味消毒饮都只能暂缓病情的恶化。”老酒镇定地完全不像在说关心之人的病症,“再不对患处做处理,明日便要截肢了。”
提到截肢,羊秦猛地想起半个月前忽然死去的队七,也是这样的境况,也是酒兴言说了句要截肢,立马上前两步,毫不犹豫地开口,回答,“我帮……我帮!”
“小伙子,你再听一听我说的话。”老酒低下头,看了眼脚下的黄沙,喘了口气才继续问,“你愿意为了她去死么?”
这声质问轻得能被任何一阵微风吹散,可偏偏,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这老头是不是疯了,说出这样的疯话来,我看病的是他才对。”
“咱们明明是来帮忙找东西的,怎么又是屠村又是救命的,羊兄弟,你干脆等你们老大回来再答应。”
但也不是全反对的,十一在边上看着,他什么都知道,于是伸出手,轻轻推了羊秦一把,建议道,“想去就去吧。”
羊秦没说话,从出发开始他的行为就显得有些儿戏,眼下看起来,又要这样。大局。他绝望地看了眼村子里满地已经逐渐开始干瘪的尸体,想自己去救一个活人也应该能算顾全大局吧。
“能让我再见到她,做什么都可以。”队副艰难道。
老酒姑且认为他说的都是真话,眼下时间紧急,容不得他做再三的思考了,于是弯着腰转了身,与其他人说,“没办法做到与尸体不直接接触,就不要触碰尸体,我药箱里的药不够,只能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