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说罢,他把那支鸡血镯往远处扔了扔,指了指远方与头狼说,“回去吧,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快去找吃的吧。”整个村子的尸体都到了高程度的腐败,狼群已经不吃这些了,他们等来了能帮助他们的人,当然要放这些生灵重回自然。
又是一阵风吹过,孤村依旧是死一般宁静的孤村,带了些新鲜米面来的羊秦庆幸自己的决定。确实是有些儿女情长了,哪怕被赵野揍得鼻青脸肿,哪怕被领队骂得狗血淋头,他也依然自己自己曾经答应过章絮的,要给她做一顿家乡的饭菜。
前两天看到就顺带捎上了,赌一把走回头路能遇上他们。这么窄的官道,只要他们不是在武威彻底住下了,就会有再重逢的时候。
回屋的路上,老酒与他说,丫头算幸运,患的不是具有传染性的,或者说,不是具有人与人接触致使传染的尸毒,这个病有更具体的名字“疔疮”(现皮肤炭疽),只在有破损的伤口时接触患病。孩子们不用担心被传上。
但问题是,内服的汤剂若是不能起决定性的作用,他们就要开疮引流,把毒血放出来。患处不能压迫,这是大忌,一旦压迫,便使毒血即刻往深处走,转而攻心。酒兴言担心只这么放血,程度不够,而疔疮之症,从第三日开始急转直下,拖到明日便无能为力了。她会像队七那样,突然离世。
羊秦听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自己此刻唯一关心的是,“你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把丫头的毒血全都吸干净。”酒兴言方才还说这个病最要紧的就是不能与伤处直接的接触,“她缝尸体的时候,用绣花针在食指上刺了个小伤口,那就是她的患处。”
话说到这里,两人走到了他们暂时住着的屋门前,屋门半掩,里面传来章絮低低微微的喘息声。
她这几日一直半梦半醒,睡不好也吃不下,整个人消受得厉害。从今晨起,发红的面色开始转黑了,脸上出现了大片的瘀斑,一个一个的,跟胎记似的。而放在被子外面的右手,食指发黑,周围水肿,呈现紫黑色。
“……是夫君回来了么?”章絮微微仰起头,往门口看。她其实有些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虚影,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形,所以她默认为是赵野,又问,“事情办妥了么?”
羊秦转过头看了看酒兴言,点了点头,回答道,“都办妥了,办妥了才敢回来看你。”
女人肉眼可见地放下心来,然后忽然冲着他掉眼泪,委屈道,“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呢?”
最后一句不知道在和谁说,原本得这个病中后期就容易出现谵妄,但是大家都听得清楚,“我快要死了,你才肯回来吗。”
第183章
羊秦一愣,眼睛突然红了,好像浑身的疼痛在这一刻达到极点,答,“你不会死的……是我跑得太慢了。”
酒兴言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浑身一震,瞳孔放大。
这样的对话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夫人,让他不禁去想,夫人弥留之际,是不是也像丫头这般,因为认不清楚来人是谁,所以对前来照顾自己的儿子或是小厮发出过同样的询问。
原来是这样么?原来夫人临死前想说的是这样的话么?
老酒的眼睛也红了,湿润,这在他的身上很少见,年长的总要在小辈面前保持理智和冷静。
“进去吧,有什么话等我们把毒血逼出来再说。”医者很快调整好情绪,把放在门口的几块白布往提前准备好的醋水里浸了浸,又指了指靠着墙的那几口大缸,让他净了手再进屋。
羊秦显得木讷——他被推到了不该有的位置上——先是僵硬地点了点头,又迈开腿往水缸边走去。条件简陋,能做的消杀有限,酒兴言只能尽力保证他的安危。
副队在口鼻上蒙上白布,哪怕走近了,也很难叫女人分辨清楚。
她很开心,睁大了眼睛往这边瞧,嘴里嘀嘀咕咕的,好像要把能说的话在一口气里说完,“……阿和一直在哭,等会儿有空你去哄哄她吧,这两天给她饿坏了。”
女人病得厉害,没法给女儿喂奶,更不能与孩子接触,早早就给老酒抱开了。孩子这么小,一离开母亲就要哭,她很少哭的,这两日哭得撕心裂肺。她隔着屋子听,心痛不已。
“好,我等会儿就过去
看她,我先来看看你。“羊秦以假乱真,眼神又真挚,真给章絮骗了过去。
“丫头你先睡会儿,我给你处理创口。”其实当时发现她的伤口就已经做过多次的处理了,但口子越是切开来清理,溃烂的就越厉害,只能等情况更恶劣些,把实质性的毒排出来。
酒兴言染了根火折子,吩咐羊秦把章絮从床上扶起,他得从脊椎开始逐级引导毒血从伤口排出。
章絮软软地倒在他怀里,没力气,头痛发热,浑身烫得像一团火。衣裳自然也是他脱的,他把头一扭,手忙脚乱地抓起被子把她的私密部位遮挡住。
第一针下在大椎穴,刚落针,就有极黑极浓稠的血液从那个小点流出来。
酒兴言看了眼说,“吸吧,出门没带兽角,只能这样拔除毒素。”(汉代没有火罐,最早东晋才有类似的技术)
他的脸色忽而变红,他不知道酒兴言为何这样信任自己,可犹豫不过两秒,他便转了个身子,掀开覆面,俯身朝她的后颈吻去。
用力地吸吮。
他不知道到什么程度才能完全解除她的困境。他尽心尽责。他尝到了满嘴的血腥,不能吞咽,要吐出去,他含满了,便扭头吐在老酒提前准备好的容器内。直到大椎再也流不出黑腥的毒血。
接着是,肩部的肩井,手肘的曲池,小臂外侧手三里,手腕的外关……
她的手臂软软地搭在他的手心,几针下去,就能明显感觉到她的高热在逐步消退,等到酒兴言抓着她的手背找寻合谷穴时,她便渐渐清醒过来了。
“羊秦。”蒙着面她也能认出来陪在身边的男人是谁。
这声把他吓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上回见面那样大胆,能有理有据地挑逗她,反倒产生了不可抑制的恐慌。
“……是我。”他擦了擦嘴唇上的黑血,不敢与她直视。
“刚刚糊涂了,说了胡话,你别往心里去。”她边说,边低头看着自己发黑发紫的指尖,一日不见,又重了不少,起初还只是一个小黑点。
“没有的事情,你还愿意见我……”他不是被打怕了,相反他的害怕更多的来源于,她可能会在自己的面前消失。那时候多深的淫思,就变成此刻多重的恐惧。
“不是说很危险么?怎么让他进来。”这话是问酒兴言的,也许只有经历死亡,才能真正体会当中的含义。
“我想救你。”酒兴言眉头一皱,烧红了银针往她的合谷穴刺去,半寸,而后果断拔出,把她递给他,吩咐道,“继续吧。”
再往后,就是她亲眼所见了。刚才温温柔柔的接触并不是梦境与幻觉,都是真实存在的,与那时相差无几,但又大不相同。她好像能感觉到来自其他男人的感情了,抛开情欲不谈,也许最初是被美色所吸引的,但到眼下这个地步,合该是真实的。
所以这回,她并没有过多抵触,只是想了想,答,“我不能给你想要的回应。”
羊秦面不改色,“我不要回应了。”
或者说,他们之间不再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而是客观定义上的强者与弱者、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关系。诚然他有私心,诚然他的感情未曾散去,但就算什么都不能从她这里得到,也不会让他放弃接下来的救治。
“谢谢,我舒服了很多。”章絮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有了延缓的迹象,血液不再在耳旁叫嚣,好像死路的尽头逐渐传来希望,“若是能活下来,我为你做一顿饭吧,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
他没接话,低头往八邪穴吸去。这里的脓血已经发出腐败的气味,舌头一触碰到就让他浑身恶寒,不知道有多少,怎么都吸不干净似的,接连吐了七八口。
这里才是最危险的,越接近伤口的地方,脏污越多,不知道因为什么,就会被传上。所以酒兴言一开始问他,有没有做好会死的准备。
一炷香后,毒血不再渗出,治疗便结束了,他赶紧去外面清洗,再蒸熏浓醋,留老酒给她清洗针口。
“我好像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了。”章絮觉得身子从未像这一刻那般轻松,“他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不能回来。夫君天性野,没有归属,和他们完全是两种人,所以才能毫无挂碍地平安归来。”
“你看,到了边关,就连这么没有分寸的羊秦都知道该怎么选,杜哥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远在千里之外,地处安逸的小村庄,哪里能比这边的妇人更值得挂牵。”
酒兴言并没有辩驳,人的心结只要找到能解开的答案便可,无需字字全对。
“生死无常,哪能事事如人心所愿。”他想,他又说,“多亏你,我也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