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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你看,是他们不肯认你当爹的,你不能强摁着人娃娃低头。
  退路他都想好了,只等他们开口。
  哪知道这两个小的也疯了,看着他,张嘴就喊,“爹。”
  “……再说一遍。”他扶着额头,完全没想好该如何交差。生怕容吉见了,也许会觉得他是个爱惹事的麻烦精。
  可事情这么发生了,那两小孩哭都不知道哭,站在母亲的尸体边上,一声又一声地喊他,喊爹。
  第130章
  这边是烂摊子,那边的情况也没多好。少了一个人,她们有些忙不过来。
  兴哥、勇哥站在旁边看,看她挂着个笑脸与凑上来的客人打交道,“对不住了各位,今日的稀粥我们已经卖完了,剩下只有粮食。哥哥若是能等,可以明日再来。”
  这间铺子是新开的,多数人闻讯赶来的时候,就已经排到很后面去了。能理解的四散而去,不能理解的自然会凑上前,将她从头至脚仔细打量一遍,又无礼地伸手举起桌上还放着的空碗,往台面上敲打,意有所指,“你们怎么做生意的。知道我在队伍后面排了多久么?你说了没了就没了。”那人说完,拎起台面上的粮食往她这边一扔,要求道,“我不管,你不赶紧煮一碗出来,这铺子我都给你砸了去。”
  她已经在凳子上坐了两三个时辰,双脚发麻,本来该收拾收拾回家了,谁知道会被难缠的看上。
  “我们没有足够熬粥的水了,眼下去河边现打,回来天都要黑。”章絮嘴上与之推诿,但收拾东西的动作一刻也没停。说完又抬头看了眼小梁离开的方向,有些不安,回头与容吉比划着:‘你去街上找找他吧,他不回来,我不放心。’
  呼衍容吉的眼神在集市上飘荡,往远了去,怕身后的女人招架不住;往近了来,又担忧远行的男人寻不回来时的路。进退两难。
  ‘他不是孩子了,这都找不回来还能指望他做什么。’草原女人想想,还是把依恋的眼神收了回来,放在对面闹事的客人身上,正色道,‘他若还是挑衅你,我就上去教训他。’
  正是人流大的路口,来来往往又有这么多人看着,旁边摊子上的兴哥、勇哥也担心章絮一个人应付不来,留了一只眼睛往这边看。
  谁知道从人群中忽然跑出来一个刚及膝盖高的小男孩儿,黝黑的,又瘦又脏,腹部不正常的鼓胀,直直地往她们摊子上跑来,也不管那群闹事的大人,就垫脚,把梁彦好给他的小玩意儿高高举过头顶,晃动着手腕,把那坠子亮给铺子后面的两位女人看。
  “姐姐~”声音很突兀,章絮得扶着桌子站起来才能瞧见他的脑袋。
  “你找我?”她没见过这个孩子,但她觉得这家伙手里拿的东西眼熟,于是招了手,要容吉把她带到后面来。
  “阿爹要我来找姐姐。”那小家伙才认的人就已经过分熟络,“他已经把水打回来了。但他这会儿进不来集市,得要肚子不大的姐姐过去取。”他说完就把眼珠子转到呼衍容吉身上去了,还心急地拽住了草原女人的手。
  “阿爹?”这坠子是梁彦好的,可他从哪儿找来的孩子。章絮心里直犯嘀咕,又不好当着容吉的面把话挑明,只好推了一把容吉的背,让她跟着过去。
  此前说过,他们的摊子离集市入口不远,呼衍容吉拨开人群就能看见背着个女人、站在街口、离所有人都足够遥远的梁彦好。他看起来很狼狈,出了许多汗,衣角都是湿的,看见她像看见救星。
  又是自己的男人,又是陌生的女人,还有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儿。章絮以为她不知道“阿爹”是什么意思,可她再笨也听得懂汉话里父亲、母亲该怎么说。
  ‘她是谁?’呼衍容吉盯着那个面无血色的女人看了好一会儿,心里也许是嫉妒也许是难过,想着这段时间念着他心情不好一直放他一个人待着,哪能想到他还会去外面招惹女人,‘你不是说要娶我的么?’
  两个小男孩就夹在他们中间,仰着头,看他们不声不响地用两只手比划着交流。不对,只是呼衍容吉单方面的倾诉,还轮不上梁彦好回答。他腾不出手解释,身上背的已经是个死人,松手就会掉在地上。他不想这位陌生女人死后还被他随意丢弃在路边。
  “我回去慢慢与你解释。”男人顾不上边上还有小孩,低头就往她的脖颈间埋,短暂地吻她,以此彰显自己的忠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并不觉得这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这会儿被他亲吻着,心里更生气了。
  他这么大一个男人,什么都不说,突然撇下她们两个人不管,一走就是大半天。万一碰上事儿了呢?万一她们给人欺负了呢?女人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偏过脑袋就要离开他。
  梁彦好知道她要生气,这会儿在大街上什么也说不了,只得用些下三滥的法子。松了口,转头与那两个小家伙说,“这是你们以后的娘,开口喊人。”
  两小只将信将疑,两步跑上前抱住呼衍容吉的腿,小声地说,“娘。”
  对么?
  错不了,呼衍容吉甫一听闻,被吓得退回来,接连退进梁彦好的怀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说起这个词了,她的钦和定也许早就喊别人当娘。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也许是她除了复仇之外仅剩的遗憾。
  ‘我可不是他们的娘,别乱喊。’她有些恼怒,挥舞着两只手,把约定俗成的画面呈现给新来的小家伙看。
  可他们哪里看得懂这些,见她不拒绝,喜笑颜开,抱着她同之前一样,一声又一声地喊,“娘。”
  ‘……别喊了。’呼衍容吉一遍又一遍地用手语威胁他们,‘再喊我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
  ——
  母亲临死前给他们找的这位大哥哥实在是好人。尽管他们嘴上唱得好听,一口一个“爹”不停,可心里知道,亲生的爹和新认的爹是两个东西,他们更愿意称梁彦好为大哥哥。
  这位哥哥分明有辆齐人长的大车,能把母亲平躺着放上去,可他坚持背着,说这样给别人瞧见时,会觉得母亲还有些人气。
  “爹,你要把亲娘送到哪里去?”年纪大的拽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着,年纪小的被呼衍容吉牵在手上。
  “……去给她找个漂亮的地方睡着。”梁彦好不会哄孩子。事实上他谁也不会哄,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那地方远不远?”
  “……离这里不远,但离你们以后要去的地方很远。”
  呼衍容吉帮他拎着那桶水,走得比他稍快两步,往铺子前赶。他有些累,方才背着这位无名女人在路上晃悠了好久才找到路,所以跟在后面,慢吞吞。
  容吉送的那桶水实在是雪中送碳。女人与那客人掰扯了好久,对方也不肯善罢甘休,只得重新开炉为他再添一碗粥。
  “……章娘子,能再帮我多做三碗么?”他没说理由,坐在凳子上喘气时,也没松开紧紧抱住陌生女人的手。
  章絮不明所以,她一会儿听见叫“娘”的,一会儿看见喊“爹”的,只抬头看了几眼男孩儿不正常的面容,问,“给他们喝?他们这肚子怎么这么胀。”
  只是突然的问话,把疲倦的他点醒。他猛然从凳子上直起身板,指着这两个孩子说,“我方才给他们喝了洗碗水,是不是该要他们吐出来?”
  一句比一句离奇。
  章絮放下手中的铁勺,接过孩子,用手摁了摁腹部,发觉此处硬如石块,赶忙皱了眉道,“你……你让容吉带着去外面吐了,惹得客人不高兴,咱们今日是别想从这里离开。”
  ——
  这位新认的娘亲,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其实样貌也有些奇怪,他们不怎么喜欢,但她挺温柔的。
  还以为会用手狠狠地击打他们的肚子,好让胃部蜷缩,把一个月前吃下去的树根树皮吐出来。
  她却没这样,端着一碗尚且温热的咸水,要他们一人一口尽数喝完。那比洗碗水好喝很多,至少不会是又香又臭的味道,特别清爽、干净,就像这位大姐姐身上的青草芳香。
  这碗极浓的盐水特别有用,才顺着喉管滚落到肚子里,原本又胀又硬又冷又痛的肚子就开始反复抽搐了。他们趴在呼衍容吉的大腿上,一口一口地往外吐,吐得那些脏水都从鼻孔里喷出来,要他的鼻梁觉得无比酸痛。
  可这位新认识的大姐姐格外温柔,还用手轻抚他们的背部,又顺手勾住了下巴,不让好容易呕出来的污物顺着气逆流。
  “娘。”呼衍容吉再次听到这样的称谓已经不会太过震惊了,而是从怀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擦干他们脸上的泪珠,只怕把他们稚嫩的脸皮擦破。
  ——
  最后吞进肚子里的,是一碗他们毕生也许喝过的最好喝的稀粥。
  不光是他们两个人喝,留下来单独享受这份绝无仅有的美食的还有那位此前站在摊子前喋喋不休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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