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不用想了,人命要紧,你就留在这里看家,等过几日我们再团聚。”章絮一点儿不带犹豫,才决定,就从地上爬起来,扭头要去收拾那些随身的物品。
劝不动她,那只能抓着剑客说,“我娘子她夜盲,太黑了眼睛看不着一点儿,你走山路的时候多休息,别给她哪儿磕碰到了。”
光嘴上说还不够,赵野一想,忽然记起关逸就是个实打实的铁光棍,他懂个屁的女人,就他那马马虎虎的样子怎么可能照顾得好自个儿的娘子。于是转回头去翻,把之前买来的厚麻布取出来,粗糙地缠出一身还算结实的披风,把章絮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生怕她夜里吹了风。
“你确定知道路怎么走?”赵野嘴上与他问话,但两只眼睛是完全不看的,把他丢在一边,不管不顾,手上只忙着把那些防身的匕首啊,弩箭之类的玩意绑绑好,让她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这关心爱护娘子的夸张程度,实在叫关逸叹为观止。
“你就放心吧,那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要章娘子真在我这儿出什么事,我关逸把这项上人头给你。”
“谁要你的人头。”赵野知道这人他是留不住了,这么多人都在看,也没法儿多说点黏黏糊糊的话,就只能用藏在黑暗中的右手偷偷地握了握她的手,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我们尽快赶过去接应你们。”
“诶!章娘子,快上来吧,我背你。”剑客特意找了个布条把吹雪挂在脖子上,好空出后背给她,“带上你,这山路就得走三个时辰,若是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趴我背上安心地睡一晚,等处理完这茬儿事儿,咱们走过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单独请你们俩下馆子去。”
章絮没接话,她视线一碰到纯黑的地界,就会被吸进去,得缓好久才能重新捉到光亮。所以这会儿佯装镇定地踏着碎步往前迈了迈,走到剑客身后,半蹲下身靠了上去。
闭上眼睛就不会害怕。她这样告诉自己。而后伸手圈住了关逸的脖子,紧紧地搂着他,白着脸开口催,“快走吧,再晚些就迟了。”
“好,章娘子扶稳了。”关逸反手勾住她的脚踝,回头向众人道别,接着运势起轻功,眨眼便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第87章
野风在耳旁呼啸,尽管章絮被包得严严实实,寒意还是逐渐地从手心、脚丫子处开始往内侵袭,不过半个时辰,就已过膝。
她没有睡着,一直靠在他背上假寐,又或者,因为脖子始终不正地靠放在他肩膀上,时间一长就会发痛,所以逼得她隔一段时间就得抬头转动转动脖子。
关逸以为她会睡着。他自认为自己的轻功已经使得够稳当了,这是他这么些年来赶夜路赶得最慢的一次。可当他察觉到章絮第七次在自己背上小幅度地翻动后,还是没憋住,蓦地开口同她说,“你不睡,赵兄弟知道了要说我。”
章絮没接话,只微微低头,张了张一直紧咬着的牙关,松松脸颊肉,琢磨着这样或许能不被他发现。
她有些怕关逸,特别是这会儿单独和他相处。尽管其他人和剑客相处得都算融洽,可她忘不了关逸曾经刺向夫君胸口的那一剑。
“……还很久么?”她的声音特别细,又轻,被风卷着跑。
“久。”言简意赅。
但她有些等不了,半张着嘴支支吾吾了半盏茶的功夫,深吐一口气与他老实交代,“能不能放我下来休息一会儿……我腿很麻。”
讲起来有些不寻常。说赵野每日晚上都当着大伙儿的面给她揉脚丫子,也不管别人在不在乎。那些浮肿揉散了,她夜里才好睡。但今日没人管,她真难受起来了,自己又够不着。
“……很严重么?”剑客蹲下身打算靠棵树边上把她放开,好让她有东西可以扶一扶。哪知道手一送,她就直接栽倒在林子里,脑袋往树干上撞个大包。
女人跪趴在地上疼得没忍住,轻叫了一声,叫完反应过来,连忙皱着鼻子开口叮嘱他,“你别动!别靠过来。”然后抬手去揉方才撞出的大包,又等稍微缓和些再翻过身子去捏已经没什么知觉的一双脚。
剑客知道分寸,他不但不凑近,还抱着吹雪退到了他们之间常保持的距离,一个半臂展外,安安静静地等她处理好一切。
野风还在呼啸,时而从身后吹来,扫过她的后脑勺,再凌冽地往她的衣领里灌,灌得她直打哆嗦;时而从前方,贴着她的面庞,能把两鬓的碎发都给她梳理干净。
“还疼么?”剑客听见她那边的动静声变小,便突然地开口,撞破了死寂。
“……没那么疼了。”女人说一半,又不说了,有些丧气,记不得这是在荒郊野岭了,盘着腿用手拿捏着上下揉搓着,只想着它能早些好。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么?我们还要继续赶路。”他虽然清楚赶路这时特别勉强她,但是关键时候没办法,若是那丫头饿死了,他们这一路的辛苦,白搭。
她当然知道,眼下急得两只手都使没劲儿了。要不是人命关天,根本不需要做这么匆忙的事情。
“……可以生火么?我手太冷了。”
“不行。这里就我们两个人,生火太危险。”他说话就像住她家对门的那个屠肉户一样,看起来怪亲切的,一走进,就给她亮刀子,冷漠得很。
“……可我腿疼,受不了。”
听起来好像有些娇气,只是腿肿而已,又不是腿断了,有什么不能忍的。可她沮丧地坐在地上,来来回回想,还是觉得自己该说实话,“那你过来帮我揉揉腿吧,你力气大,有效果,或许捏个几十回就能好。”
“好,我过来,你坐着别动。”这回轮到他发号施令。
其实关逸方才说得没错,成年男女的事情没个见证人很难说得清。若不是他们的关系趋向稳定,这事根本做不得。
“你怕我,为什么还要跟过来?”剑客在解开了绕在吹雪上的褐布,低首将之缠在手掌上。至少表现出没有实际接触的意思来。而后伸手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将其短暂拉起,再用另一只为她松解腿部的胀痛。
话也不该这么说,他大概想说问,“你为什么会怕我?我又不会伤害你。”
章絮也听得懂。她在关逸凑过来的那一刻就往后退了退,下意识地想要离他更远些,这举动太明显,而他们之间已经不存在太绝对的男女之防了。她与梁彦好独处都不会如此生分。
“你杀人。”女人忽然控诉。
关逸闻言,躲在她看不见失笑两声,不公平地问,“他也杀人。”
“他不杀我。”
“我也不杀你。”
这两人过招,倒是没多少花拳绣腿,刀刀封喉,针针见血。
“……你杀过女人。”章絮忽然抬起头看他,一直闭着的眼睛猛地张开,像讨债似的盯着他,逼迫道,“那天你在讲的故事里,明明白白告诉我,你杀过女人。”
关逸听见这个,反应过来她在纠结什么了,承认道,“真的去追究,当年和我比试的确实是位女人。可她死在我剑下这事儿,你不能说,我就是因为想杀女人而杀她。”
章絮有些困惑,在她看来,男人女人在体型以及力量上的差距,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像他这样高大威猛的男人,就是应该无条件礼让女子。他不让,他怎么能有道理在自己面前为之辩驳。
“人都已经杀了,你非但不认错,时隔这么多年,你居然还要跟我强调,她不是女人。这话听起来,不觉得可笑么?”
他了然,他明白章絮为何会这样想,无奈地苦笑两声,解释道,“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不能区分男女的。此前我已然解释过,她并不是一位普通的像你一般的弱女子。我说的是,功夫上的弱。我甚至可以不夸张地说,她不比她兄弟还要差,或许是同辈里剑术练得最好的。”
“也许从我的眼光来看,我和她的比试是我一个大男人用剑杀死了她一个小女人。可在她的那面来看,是她堂堂正正的与我进行了一场公道、公平的比试。事前,在场的众人都以为她在我手下支撑不到十招,得是非常难看的惨败,是她凭借自己的能力与我过了一百七十六招,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这点在场的皆是有目共睹。哪怕是她最后真死了,这场与我的比试也是记在名簿上的,她榜上有名,凭此一战从无名女剑客变成了江湖上能排进前二十的唯一的女剑客。”
“我认可她,江湖也认可她,这样的死,难道还要怪我不给她礼让几招么?若我真让她了,她往后的日子才不安分。那时我已是江湖前五,赢了我,日后她不知道要面对多少厉害的剑士,要比多少场。我们终有一天都会被人杀死的。若是德不配位,日后再被人知道,她因为女人的身份而受到我的优待,只这一点,就足够她在史书上遗臭万年。”关逸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行走江湖的这套逻辑,但他清楚,对她这种只想本本分分过安生日子的女子来说,死于剑下是很不划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