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梁彦好明人不说暗话,将此前从钱囊中取出的一粒金放进了小厮的手中,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与这位女君想要一同进这平康院看看。你也不用跟他鸨母说了,随便给我们带一处视野还不错、能听曲赏舞的位置便可,若是今日照料好了,等会儿的赏赐不会比这少。”
东汉初,王莽下令禁止市面上流通金,并上缴了大部分。此时能拿到金的,除了边关地区外,就是宫里宫外的王公贵族。
那小厮看到金子,两只眼睛都亮了,不敢怠慢,将那粒金藏进袖中,笑着给他们领路,道,“公子请跟我来。”
当然是正门,梁彦好从不走偏门,大大方方、从从容容,牵着呼衍容吉越过比脚踝还要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颜康不认得蜀锦,毕竟蜀锦唯有宫中常见,乃御赐之物。他也不识得宝石。梁彦好虽富贵,但不常用人人都能认出来的红蓝宝石,而是浅紫浅绿淡黄。颜康只当那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的是金石,铁或者铜,以次充好撑面子用的。那就更别提鹿皮了,颜康也许都不知道山中有此野兽,孤陋寡闻。
他只看见这位看起来衣着轻浮的,头上簪了根绿毛的男子领了位顶级美人进去。他一眼就看中了梁彦好的女人。
“他奶奶的,那小厮是不是眼瞎,我这么大辆马车看不见,偏偏去迎那家伙。”颜康靠在车窗上恶声骂道,骂这群人不长眼,不知道他陈仓的小霸王来了。
他身边跟的狗自然也不长眼,听见这话,笑着谄媚附和,“那小厮眼睛往地上瞧的,自然不知道咱们的尊贵。再说那小子,身上的衣服都瞧不出来是个什么做工,色淡且无花色,可穷酸,指不定是来卖人的。我可听说,这鸨母近来买了位顶好看的异域美人,说是从西域来的,能唱胡歌,能跳胡舞。说不定就是刚进去的这位女子。”
颜康自然也是位离不开女色的主儿,家中美人就养了十七八,大大小小,从十四五到三四十,无论是青涩还是成熟的,样样都有一份。这偏偏嘛,偏偏就是没有出身异域的女娘。今日正是奔着这西域美人来的,所以一下就上钩了,邪笑道,“看我今个儿怎么拿下她,指定要与她夜夜笙歌。”
笑。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事情很戏剧性。
说回梁彦好他们。其实梁彦好一般不太会见到谁都炫耀自己的财力和势力,比如他上花楼只坐大堂,和那些个没钱的坐一块儿,喝最普通的花酒,点还算美味的菜肴。
今个儿也是。小厮来问是要女倌儿来陪还是男倌儿来陪,他只摆摆手,让人把台上的曲目换了,改成他喜欢的《有所思》与《上邪》。总之不能是太淫-秽的。给女君听不合适。
花楼里雅和俗就在这事儿上体现,有些太低俗的曲目,台上的女娘是要脱衣裳的。毕竟专供女君观看的都在另一处地方。他才不会给呼衍容吉招男妓来,他还没疯。
正是一人一杯酒,吃好酒品好菜的时候,跑堂的忽然给他们上了许多要多贵就
有多贵的花酒,坛口还传来格外清甜的芳香。
那香味太独特了,男人一闻便知,这不是寻常的花酒。
梁彦好看着陆陆续续摆上桌,摆不上都放在脚边的三十坛。心想,这些按理来说是客人点女倌用的,应往台上送,而不是送到他的桌上来。所以他按住了跑堂的手,抬头问,“这是谁送来的?什么意思?”
那跑堂的也就是个传话,面色一赧,有些不得已地回首指了指二楼包厢里坐没坐相、半倚靠在栏杆上欣赏呼衍容吉美貌的颜康,答,“颜二公子送的,说想请桌上姑娘上二楼坐坐。”
听完这话,梁彦好没忍住,失笑,反问,“你们这儿是允许客人作陪的么?”
跑堂的不敢乱说话,毕竟他人微言轻,哪里敢忤逆金主的意思。可花楼里这种事也不少见,没几个人带女人喝花酒,也没几个带着女人来不进包房,而花楼向来用钱说话,不讲其他,二楼的客人比大堂尊贵,于是他腆着脸继续答,“颜二公子想送,小的没办法,至于女公子答不答应,也不是我们当能做主的。不然,就当他给公子送酒了。”
呼衍容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她觉得这酒的味道闻起来很香、很特别,怪讨人喜欢的,便趁二人不注意,抱起来一坛放在面前,揭开盖在坛口的红布,凑近了仔细闻。
又古怪又别扭的香味。
女人实在好奇,又想,这酒是他点的,定不会错,无非是他又没控制住一口气点了太多。帮他多喝两杯。呼衍容吉想,而后端起手边的酒盏往肚子里倒。
这不倒,梁彦好还没那么烦心,左右觉得就是给人轻视了。可这一倒酒,他忽然就急眼了,伸手赶紧把那酒打掉,打翻。
“他……妈的。”说得声音又小又轻又快,没给两个人听见。
男人气得顶了腮,脸一黑,神情看起来像是被赵野连揍三天,一下子要她收回了倒酒的手。这种花酒和他们正在喝的不同,里面要掺东西,能助兴,女人喝了彻底完蛋。
“嗯?”呼衍容吉不解地问,听候发落。
梁彦好坐在原位上,抓着一个空酒杯仔细琢磨,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神,顺着跑堂的目光往二楼看去,笑道,“你们这里最便宜的酒是什么,就要那种,送二百坛给二楼的颜公子。”
“特别告诉他,女君想看他上台跳脱衣舞,他跳了,我们才上去。”
不就是打脸么,他梁彦好最擅长。
第52章
这本就是他们外出遇上的一个小插曲。有时候这种小事反能彰显梁彦好的气量。等他把话说完,等跑堂的把那些乌烟瘴气的花酒拿开,他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带着呼衍容吉吃酒赏曲。
“刚才打掉你的酒杯是因为那东西不能喝,老酒都和我说过了……我知道的。”
他哪怕说很遗憾的话,也会是面带笑容的,好像在同她说什么好事儿一样,不给她留任何破绽,“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想惹麻烦回去,不然那老头儿又要给我开乱七八糟的药了。”
她听了,她甚至看见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老老实实往桌底下钻,把那个滚落的酒杯找出来,若无其事地放回桌上。而后指了指那个酒,在脖子上横着比划,告诉她喝了会死,这才能弄清方才的误会。
【不能喝还要点?你钱多的么。】
呼衍容吉指了指那酒,又点点他的头,再右手握拳在太阳穴上轻轻敲,问他是不是脑子犯病。
他才不认。用手指蘸了绿酒,在桌上空当处给她画出来了大致的位置,告诉她那些害人的酒是二楼的某个男人给她点的,目的是想问她愿不愿意跟那人睡觉。
看明白这信息的呼衍容吉都有些愣住了,第一是,她没想过有人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当着梁彦好的面儿问这件事,第二是,梁彦好居然肯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她听。
【你怎么不怕我点头答应了,上楼去跟别的男人睡觉。】
梁彦好是小气的,这还没准备回答呢,就在桌子底下偷偷摸摸地牵住了她的手,不准她生二心。接着在桌上无比直接地画上:【只有我能带你回家。】
【为什么?】
呼衍容吉不明白,她心想,从这里到匈奴,不是非得有钱人才能走的。赵野可以,章絮可以,关逸可以,酒兴言也可以,为什么偏偏就是她不行。自己已经不再是奴隶之身的,项上没有枷锁,脚上没有铁链,行动自如,只要想,就一定可以到达。
所以她困惑地也用食指蘸了那绿酒,颇感好奇地问:【为什么一定是你?】
梁彦好不会写文章,但哄女人自有一套。他在桌上画了两个小点,一个代指自己,一个代指楼上的颜康,同她说:【他那种人,喜欢女人大都买来放进笼子里养着,养着的宠爱,不过几天、几个月、几年,你若是跟他,你就知道欢爱时有多大的权利能呼风唤雨,失宠时就有多大的冷清可把牢底坐穿。这世上的感情就是这样的,来得越浓散得越快,来得清浅,反倒唇齿留香,久久不散,正如你喝进嘴里的这杯美酒。】
【而我呢。】男人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同她承诺:【我从来没说过,你得跟我一辈子。我就是觉得一个人走这条路,太孤单了,想找一个同伴。你想回家,我绝不拦你,只要你和我说。就是别一声不吭地不辞而别。】
梁彦好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想起来半个月前,赵野当着自己的面一把把人抢走时内心的慌乱与害怕,只坦诚地把自己的原则与底线告知于她。
呼衍容吉看得半懂,看见他白净的手指在桌子上描来描去,看见他怕自己看不明白,颇有耐心地将一句话反复说上三四遍,看见他怕自己迟迟不应答,干脆霸道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捏得好紧好紧,这才懂事地点点头,伸手去点代表梁彦好的那个水点。
【我不喜欢同时和很多男人一起睡觉。】她说出来的话有时候听起来会很奇怪,【他们不但不像你们这样互相比较,比出谁是最强的再来和我睡觉,反而变本加厉,合起伙来一同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