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很想听南荣宸几句真话,哄着求着逼着都行,但此时只能拱手告退。
巫神亲自现身命他扶持天子,神使医术卓然,只有他在,南荣宸才能安然无恙、恢复如初。
脚步声渐渐远去,以两声”吱吱呀呀”的关门声作结。
谢尘很不见外地坐在床榻边沿,“灵均,你想求死?”
他这不是问句,凡人的生死他早已见惯,万千生灵有生便有灭,生死之数跟花期一般无二。
是以,他不曾细想过南荣宸贵为天子,为何屡屡性命垂危。
若南荣宸不想,当今世上应当无人能轻易伤他。
南荣宸躺回锦被中,“孤贵为天子,追求长生还来不及,求死做甚?”
“不以身入局才能彻底除去梁有章一党”
他伸手勾起谢尘的发丝,眸光煜然“有巫神在,孤这条命不会丢,当个砝码玩玩有何不可?”
窗外惊雷滚滚,白日里莫名亮起闪电,他不觉得心虚,哪怕他在骗巫神。
第53章
南荣宸说完就收回手, 自以为是的下场就是,梁有章和赫连翊这两张牌折损殆尽,他还是没有如愿。
这一切都跟谢尘脱不了干系。
黎民苍生多如繁叶, 谢尘护佑临越众生的道路条条光明,何必非要来扰他的路?
他刚说过谎, 只能旁敲侧击问一句,“谢尘, 非要孤快死了巫神才会现身吗?”
巫神殿建造之时人力物力财力都没少用, 却无用至极,困不住巫神。
谢尘见他窝回锦被,多半带着气,伸手撤去长枕,旋身上榻用自己的手臂替上, “灵均, 王上, 从前是我做的不好, 从今日起, 信我好不好?”
南荣宸这一场睡得着实太久,猝不及防间半张脸被迫埋在柔软星宿图里,巫神的心跳一声一声入他耳, 谢尘怕是疯了,“巫神想试试凡人的凌迟死法么?”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放肆犯上,盈月泉那个没能杀他的废物他憎恶至极,还用南荣承煜这个不知真假的人来撒了通气, 宁可错罚也不能放过。
同样的情景下,他应该也想杀了谢尘。
怎么人人都要取信于他?他一个一个信过去,岂不是直接累死当场。
谢尘拨开南荣宸垂落的发丝, “灵均在此处让我试过了,可惜我当时并无痛觉,辜负灵均的握匕首使出的力气。”
脸颊上痒意拂过,带得耳畔的心跳躁了心神,南荣宸烦到极点,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谢尘抢下先机,“王上当日说,想看看我的心。”
南荣宸暗嗤一声,谢尘最好是来算旧账寻仇的,弄死他吧。这么死是少了些体面,但……不得不承认,巫神这具造出的身体,很暖恨舒服。
他寻了个最舒坦的姿势,看向谢尘。活了两辈子,他不至于被远在云端的巫神扰了心绪。
他耳边的平稳心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谢尘伸手探进另一侧胸膛,掏出一颗血红心脏。
递过来时已经干干净净,不染血污。
南荣宸僵在原处,巫神的心脏在他掌心,巫神本人在他眼前弯着眸子,竟让他一时忘了他被圈在何处。
谢尘目的达成一半,过去数日间,于神殿中神魂几欲撕裂之时,他看遍巫神凡人脑海中的情爱之事。
置身百态之间,看尽他所能窥的前尘,他终于明白南荣宸为何喜欢把玩他那颗眼珠。
他抓住好容易找到的蛛丝马迹,抬手一挥,心脏化为一枚晶莹剔透的血玉扳,“还是本座不好,擅自用那颗讨你喜欢的眼珠补上你的心,这枚扳指先将就着赏玩。”
血玉环套在手上,南荣宸脑海中涌进不完全属于他的记忆:窗外雷雨大作,房中乱作一团,间或传来几声稚嫩的婴孩啼哭声,很快淹没在兵刃相接和嘈杂的“救火”呼喊声中。
婴儿同时被两名女子扯住襁褓,其中之一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太后。
南荣宸有所猜测,仍然抱着看戏的态度:一切平静下来之后,仆妇上前拉开锗衣女子,“林二姑娘,那孩子后颈有颗红痣,乃临越皇子。姑娘莫要冒犯天家,老奴带您下去休息。”
记忆断断续续,倏然闪过不知多少时日,他看着那锗衣女子把巫神玉像放在“皇子”手心,而后又凑过去亲了亲那只稚嫩的手。
太后拦住身旁的仆妇一脸慈悲样,“林姑娘失子之痛难消,阿宸与那孩子同日出生。合该让阿宸送林姑娘一程,了却这段缘分。”
锗衣女子随后持剑策马出城,“邺城”二字远远甩在她身后。
枣红马驰骋一路,在一处石碑前停下,那段记忆就此而止,南荣宸只来得及看清一个“楚”字。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血玉问谢尘,“为何自作主张给孤看这个?”
如今他骤然有了身世,多半还有要报的仇。
他拿不准谢尘要做什么,于理来讲,谢尘此举只有一个原因能说得通,是想诱他找太后寻仇,好彻底坐实昏君之名。
谢尘掐诀开了半扇窗,“自然因为灵均想知道,本座不会忤逆王上。”
他…想知道?南荣宸思绪和心都很乱,谢尘定然是故意的,趁他刚醒乱他的心神,“巫神自以为在遵王命?孤最厌恶自作主张的蠢东西。”
堂堂巫神一次次多管闲事救他,挡他的路。他都有些怀疑,上辈子巫神殿外他没能死得体面,会否也跟谢尘有关。
谢尘手动擦去唇角的血,心中猜想得以确定,南荣宸早已知道他身世有蹊跷,南荣宸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他身在神位,能见世间万物的前程过往,卜算数日也只得到这么些与南荣宸有关的旧事。
如此一来,他更不知晓南荣宸的意图,凑近过去狡辩,“灵均如今有身世,有本座精心献上的玩意儿打发时间,还有那条狐狸犬。”
“寻仇或是大业本座都帮王上,这便是本座的心,灵均一早说过想看,可还满意?”
“本座问过游魂,冷铁穿心十分难捱,”他俯身过去隔着衣料碰了下南荣宸心口的伤处,“日后我与灵均血脉想系,感同身受。”
谢尘方才提过是用那颗赤色琉璃珠为他疗伤,南荣宸终于为心跳不受控找到借口,都是因为谢尘。
巫神能随意掌控他的生死,他深受其害。
区区心跳又算得了什么?
他选择报复,伸手搭上谢尘闻着云纹的衣领,用力一扯,近得几乎与九天之上的神明鼻尖相碰,“谢尘,你这么做,是真的喜欢孤?”
“喜欢到愿意为孤杀尽仇家,为孤堕神。”
从初见开始,谢尘就屡次栽在凡间谈情说爱的手段上。
至少能堵住巫神的嘴,让他得个清静。
不想这次他再次失策,巫神竟接上他的话,“天道有理,喜欢王上岂会堕神?”
喜欢?又是喜欢,南荣宸觉得在听笑话,萧元倾和陆揽洲还不够,谢尘也要凑这个热闹,手段如此拙劣,八成是为了取信于他临时学的。
他从不轻易认输,翻身落进锦被中,“口说无凭,孤允你伺候。”
如他所料,谢尘没有动作。
只有数道红线交错纠缠,现出那只狐狸犬的模样,趁他不备在他颈侧蹭个没完。
他捏住狐狸犬毛茸茸的后颈,“孤贵为天子,谁能讨孤喜欢谁就是好官,赵泽缨如此,萧元倾也是,也不能委屈了这狗,巫神觉得封它做个什么官好?”
谢尘伸手捏起狐狸犬的耳朵,“做史官为好,他听不懂人言,不会被灵均的话蒙骗,只会用眼去看,看灵均令十七州归一,语言文字互通,百姓不必信神佛。”
南荣宸勾唇想笑,在凡尘混得久,谢尘也这么会骗人,还在花言巧语,“届时还请灵均给本座留条后路。”
*傍晚时分,陆揽洲照例亲自检查巡防,心思一直落在正殿方才醒转的天子身上,好容易等到神使从殿中出来。
神使胸前的衣袍带着褶皱,勾起他的警惕心,“王上这伤可是很棘手?”
谢尘行了星官之礼,“王上还需静养,不宜多见闲杂人。”
陆揽洲敏锐地觉出种敌意,旋即骂自己一句,“有劳神使。”
钦天殿之人不涉尘俗,神使谢尘的医术能得襄王和肃王信任,又是司命的师父,乃名副其实的通神之人。
不会对灵均有旁的企图。
话是这么说,他开口时没劝住自己的嘴,“神使无事也莫要去扰王上,本将军有事要回禀王上。”
谢尘脸上血色缓缓流失,深知该与陆揽洲速战速决,“朝事繁琐,陆将军与襄王都声称忠于王上,寻常小事不该劳烦王上。”
“国破之外无大事。”
陆揽洲横眉回上一句,“本将军与王上多年君臣情谊,神使远离世俗多年,不懂也不必强行置喙。”
谢尘不会跟个凡人计较,“陆将军有空去可查查梁有章可还有同谋。比如丁放和太后,省得又吃了忠心的亏,不能及时护卫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