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陆揽洲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却没机会反驳,谢尘身轻如云,已经错开他走到几步之外。
  梁党之众他与襄王已经着人尽数下狱,有嫌疑者也已经严加监视,丁放此人他有些印象,与当年巫蛊之案关联微妙。
  至于太后,太后不该与梁党有关。她是南荣宸的亲生母亲。
  但神使亲自开口提醒,他还是抬手招来副将杜桓,“着人暗中去查丁放,不必知会襄王。”
  太后他要亲自去查。
  他推门走进正殿,一眼就看见南荣宸拇指上多出的血玉,“王上可有不适?”
  南荣宸斜他一眼,“攻打月氏之战,可有新战报?”
  根据上辈子的了解,景元军主帅虽背着他被周衍知说服,另投明主而去,却颇有能力,知道军功才是立足朝中之根本。
  战局不会有问题,他想问的是赫连翊。
  眼看着陆揽洲奏起战报,南荣宸听得累,出声打断他,“疏勒旧部可有异动?”
  陆揽洲这才明白圣意,又听南荣宸掩唇咳起来,从侍从那处取了养身茶递到南荣宸唇边,“此时尚无异动,稳妥起见,柳元帅命疏勒旧部分散去守营。”
  “不过赫连翊难免有与月氏合谋夺权之意。”
  他至今不知南荣宸为何要让赫连翊去率旧部去攻打月氏。
  几口热茶润过喉头,南荣宸没再说话,看来他提前让赫连翊随景元军出征终究影响到所谓剧情线。
  景元军主帅本该重用赫连翊,保他战功,这么一来才能把赫连翊的羽翼养得丰满,成为主角的一大助力。
  如今柳元泰反倒猜疑起赫连翊来,有意思,他想知道原因,陆揽洲在边关刚好有人手,不用很可惜,“养兵千日,陆将军,孤头次用你,可莫要让孤失望。”
  陆揽洲拇指旋过描金杯的沿口,刚得天子主唇临幸过的地方,冷瓷都生起香,“臣定不负王上厚爱。”
  “灵均,我特意着人备了药泉,赏个脸。”
  南荣宸颔首应下,血玉扳指中的记忆里,另一个与他同时出生的婴儿,遇刺死在那场大火中,过于巧合,八成是人为。
  他合理怀疑上京周遭跟他犯冲,邺城是个好地方,也真是他出生之地。
  在那之前,他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剑都提不动,如何去报他这新得的仇。
  陆揽洲得了允准掀开锦被,臂弯轻松揽起南荣宸的腰,将人揽进怀里抱起。
  过往数日他便是这么抱着南荣宸出去晒太阳,实在僭越,可南荣宸今日也没阻他。
  门外值守的亲卫向来没个正形,朝他比了个口型,“恭喜将军。”
  南荣宸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如今要求很低,什么也不挑,凑活活着即可。
  他二人刚入后殿药泉,就听一侍官颤颤巍巍前来通传,“王上,肃王求见。”
  南荣宸倚在药泉边的长榻上,混着各种草药味的热意闷得他沁出汗来,隔着珠帘帷幔闲闲开口,“孤不见王兄会如何?”
  钦天殿有南荣显的人不足为奇,但太没眼色,扰了他的心情。
  侍官扑通跪在地上,朝着珠帘后隐约可见的天子身影连连叩头,“求王上开恩,赏臣一条命。”
  南荣宸也是刚知道自己还能赏让一条命,“也罢,王兄要见孤,孤哪能不见?”
  就这么赏出一条命,他玩笑一句,“孤都为你见的王兄了,还不起身?”
  自药泉晕出的热气颇多,侍从脸上燥热一片,“臣谢过王上,肃王现下在在镜止门候着。”
  南荣宸扬眉朝陆揽洲道,“孤看人到眼光没错,陆将军不中用,钦天殿都守不妥当。”
  “不过王兄来得巧,正逢孤病中乏味,着人取九节长鞭引王兄进来。”
  第54章
  侍官刚站起来就差点又跌跪回去, 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直打哆嗦,王上所说的引肃王进来是何意?
  惶恐归惶恐,他只有一颗脑袋, 没胆子置喙贵人的事,还是陆将军替他问出口, “王上方才醒转,何必此时见肃王?”
  “九节长鞭耍弄起来颇费力气, 王上改日再处置肃王也不迟。”
  陆揽洲说这话时带着火气, 南荣宸如今刚醒就要去问责南荣显,多半与南荣显刺了萧元倾一箭相关。
  也不知萧元倾究竟给灵均下了什么蛊?
  说起来南荣显也是颇有手段,所有人都怀疑肃王与梁党合谋,却都拿不出证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肃王扔下梁党的壳子金蝉脱壳。
  梁家一倒, 襄王身后再无依仗, 最终还是清流敢于直谏, 抓着“肃王当庭刺伤文侯”这条罪状, 屡屡上奏, 不知道的还以为清流要用折子把肃王砸死。
  景元军出征不在京中,御林卫本就元气大伤,又经过含元殿一遭, 几乎成了空架子,京中只有赤焰军能与南荣显手中的城防营抗衡一二。
  众朝臣又一次意识到先帝当年纵着诸皇子斗来斗去留下的后患,没有天子在朝,竟无人有十成把握能奈何肃王。知道实情的再次动摇:不知先帝设这一盘棋执意另扶襄王, 究竟是图什么?这局棋又能否成形?
  不知道实情的门外人不知者无畏,在四方馆真心实意附合那群文人:王上以身入局拿下乱党,整肃朝局, 临越没王上得散!
  所谓清流只能暗中拉拢陆揽洲,陆揽洲选择敷衍过去、按兵不动。先帝在朝的最后几年间,他在边关都能从他父亲的书信中看到上京那群臣子的尔虞我诈。
  那帮清流爱绕弯子就绕个够,如果肃王能有本事把周衍知气死,也是有本事。
  南荣宸嘴里都是清苦味,拾起桌上的葡萄放进嘴里,陆揽洲没来得及拦下他,“九节长鞭”四字一出,南荣显今日不会来扰他清闲。
  至于他这屡次被触碰逆鳞的王兄能在背地里搅出多大的浪,他拭目以待。
  只有一点不甚明朗:含元殿之变,梁有章一党,南荣显一党,再加上太后暗中的推手,三方人马,怎么就内讧起来?
  到头来收拾乱局的成了赤焰军,阴差阳错地抢了主角的风头。
  南荣显也是让他刮目相看,能命人一箭射穿主角左肩,是其中中用的人。
  他此前大概走错路数,肃王需得彻底逼急了气狠了才会拿出些手段。左右梁有章一党已除,他也没必要与南荣显假意相合。
  于是,他抬手撩起衣袍,露出手臂上那块狰狞箭痕,“这是肃王兄当年一箭留下的,若非含元殿那箭孤都险些忘了这桩旧怨。有陆将军护驾,孤处置肃王还要挑日子?”
  拇指上这圈血玉成了他又一枷锁,报仇之前,他不能死,否则到了地下都无颜见他身份未明的父母。不知者无愧,谁让他如今知道了。
  陆揽洲暂时不会让他死,他也用得上陆揽洲。
  陆揽洲从不否认自己对南荣宸见色起意,眼前横着的手臂蒙着曾雾气,一不留神就会化成一滩雪水,他不舍得也不能够移开眼。
  当日潜入盈月泉,他本来只想与南荣宸暗中结盟,若谈得顺利他二人或许能做一双流芳百世的君臣兄弟。
  他二人曾数次隔着不知几座城守望相助。
  甚至见到当日蒙着眼的美人时他还兀自觉得南荣宸不像他想的那般古板严苛,合他脾气,日后一起饮酒赏美人是一桩乐事。
  不过始终事与愿违,没人能与灵均这么好看的人只当兄弟知己,刀剑磨出的掌心厚茧擦过那块伤疤,那块经年旧疤周围的皮肤稚嫩极了,已经在他掌下透出绯色。
  他不禁将目光上移,近在咫尺的凤眼汪着水,只映着他一人,他恍惚觉得灵均正无声朝他说着委屈,南荣显早年就这么伤南荣宸,当日在盈月泉又占尽便宜,是该收拾一下。
  南荣宸挥开手,“陆揽洲,孤准你碰了么?明日去领十军棍。”
  陆揽洲那些跟情爱有关的混账话他一句不信。根据剧情,南荣承煜成为国君之后,陆揽洲封侯拜相、儿孙满堂,怎么会是个断袖?
  他简直要怀疑这辈子人人都知道他跟萧元倾有旧情,才上赶着用这种事恶心他。
  陆揽洲只觉得被猫抓了一下,“臣遵命。”
  他还没酥酥痒痒中缓过来,就又听南荣宸带着懊恼开口,演得很不到位,“...孤方才又乱罚忠臣了,陆将军不会放在心上吧?孤的安危可都在陆将军手上。”
  送上来的假甜枣他照旧接得痛快,重复一句,“臣遵命。”
  一颗葡萄又扔进嘴里,南荣宸朝那侍官开口,“若你们肃王非要见孤,就命他寻两枚骰子,掷到几就替孤试几下新鞭子。”
  “肃王若不急就会王府等着,孤总会回宫的。”
  侍官额头的冷汗越沁越多,颤声问道,“王上,何人执鞭?”
  陆将军久经沙场,几鞭子下去没准会出人命。
  南荣宸将一颗梅子扔到陆揽洲手里,“陆将军只需尽护卫之责,试鞭子的事全权交由肃王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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