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到南荣宸为何突然要动一直在壳子里缩着的清河郡王,恐怕从让赵泽缨入朝开始,南荣宸就已经开始布这一局。这书里的人设几乎没夸张,南荣宸心智近妖。
  从他回宫以来,一向藏拙,明面上入不了周衍知的眼,也就鲜少交流。如今在勤政殿共事数日,他又阴差阳错得南荣宸“重用”,周衍知提点他几句变得合情合理。
  不管为什么,太后现在都已经对他起了疑心。扪心自问,他也没从心底里全信过太后。
  孑然一身二三十年,别说书里的亲生父母,就算他妈妈站在他面前,他也做不到全心托付。
  局势如此,再隐藏下去就不明智:别的私心先不论,周衍知奉先帝之命辅佐他,就算再忠心,也不会愿意辅佐一个废物。
  周衍知端起杯热茶饮下,才止住咳声,“若真如此,又当如何?”
  南荣承煜没想到还有这一问,有种面对学生时期老师的感觉,周衍知于他确实有半师之谊,“承煜以为,当从赵泽缨那处下手,他...不甚圆滑,又与学生有些私仇,诓骗一二,借他的口去试探清河郡王,周阁老以为如何?”
  周衍知不置可否,“景元军即将开拔攻打月氏,我等知晓上京有西夏细作,线索也已然在手上。襄王以为,继续徐徐图之于战局可有益处?”
  若换了他另一个学生,应当不会如此优柔寡断。
  南荣承煜真把景元军的事忘了,月氏和疏勒地处临越和西夏的交界处,西夏免不了要掺和进战事,细作确实应该尽快除去。
  无论在哪个地方,狐狸还是老的精明。
  他斟酌着要再次回答,就听内侍进来通传,“襄王殿下,周阁老,裴大人前来宣旨。”
  周衍知撑着扶手起身,南荣承煜见状走上前去恭敬地虚虚搀扶。
  裴濯捧着圣旨开口,完全不把面前这两人对他的杀心放在眼里,“周阁老,王上口谕,您不必跪着接旨。”
  见周衍知还是谨收君臣之礼要去下跪,南荣承煜跟上前劝几句,这才把人劝住。
  他跪在内殿,在裴濯身前,敬听南荣宸的旨意。
  春猎场上变故频出,他曾令人刺杀裴濯三次,第一次跟南荣显那癫公的人莫名其妙打了一场。
  第二次被陆揽洲拦下,第三次更他妈的气人,他都假意跟南荣显合作了,结果那癫公反手把他卖了。最后还是他那群死士自尽而亡,省去在南荣显手上受尽刑罚,他也勉强没有暴露。
  “王上有旨,原中书省左丞赵泽缨在外欺压百姓、在内欺君罔上,为官不仁、为臣不忠,数罪并罚,三日后于南市斩立决。”
  周衍知一双浊眼看向裴濯手中的圣旨,眸光微亮又迅速暗下去。
  可惜了他这最得意的门生。
  南荣承煜捧着圣旨起身,隐隐明白周衍知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三日为期才能把清河郡王逼到绝境。
  裴濯依旧没穿宫中服制,青衫玉冠,噙着笑朝南荣承煜开口,“王上让臣嘱咐襄王,好生安抚梁大人,他这些时日没少被赵泽缨折腾。”
  南荣承煜回上一句,“本王谨遵王命,王上可还有别的吩咐?”
  虽然他知道南荣宸让他安抚梁有章的用意,却还是不爽,就记得梁有章被折腾,这些时日最辛苦的难道不是他吗?一边熬夜批折子一边忍着赵泽缨那个傻缺。
  还有裴濯,李昌远都已经死了,南荣宸为何还要把裴濯留在宫里,这么做把他置于何地?
  裴濯不经意地抬手拍去胳膊上的白色绒毛,“王上没别的吩咐。襄王若有事,改日去紫宸殿,不过记得莫要用檀香,王上新养的狐狸犬不喜欢那味道。”
  这话怎么听怎么恼人,南荣承煜追问道,“王兄养了条狗?何处得来的?禽兽不通灵智,伤到王兄你担得起责任么?”
  南荣宸怎么能跟裴濯一起养狗?抱同一条狗跟间接拥抱有什么区别。
  裴濯依旧笑着,“襄王怎么又问这种问题?当日臣在寿康宫臣就答过,王上不会怪罪于臣。”
  南荣承煜很快反应过来裴濯指的是什么,冷嗤一声,“今非昔比,未来也难预料,裴大人还是处处留心为好。”
  “无事便先退下。”
  裴濯没多言语,转身离去前解释一句,“肃王今日就用了檀香,险些被王上赶出紫宸殿。”
  原本等在殿外的清河郡王正由人扶着坐到太师椅上,听到圣旨惊惧交加之下,他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裴濯在四道警惕的目光中走上前去,“王爷可还能行走?王上说让赵泽缨入朝是他思虑不周,这才酿成大错。但法不可违,王爷若有两全之法,可随臣去紫宸殿。”
  清河郡王半条胳膊搭在扶手上,刚顺匀气息,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
  他早就说过赵泽缨不是当权臣的料,可赵泽缨难得上进一回,还有肃王一党的名头在,也就他随去了。
  他本以为南荣宸只是用赵泽缨来当个牵制梁有章和襄王一党的傀儡,用完之后贬就贬了,赵泽缨至少能历练一番,总好过终日寻花问柳。
  见势不对让赵泽缨自请辞官也无不可。
  岂料他还是没看透南荣宸这小儿的心思,是冲着他来的。
  三日,是给他下的通牒。
  他正要开口试探,就听南荣宸身边的妖孽又补上一句,“若没有两全之法,王上在紫宸殿等着,亲自安抚王爷。”
  事已至此,他由侍从扶着起身,“本王去求见王上,只希望王上能留犬子一条命。”
  勤政殿内殿又只剩两人,南荣承煜明知故问,“周阁老,为何不借清河郡王的手除去…他?”
  原因他知道,周衍知无外乎是想用南荣宸肃清西夏奸细,发挥他最后的作用。
  但他害怕会生出变故,南荣宸不能出一点意外,更不能死。
  除了他谁还会为了南荣宸冒着让周衍知失望的风险?
  可惜南荣宸看不到他的用心,还允许南荣显那癫公进紫宸殿。
  周衍知答他一句,“人尽其用,不可心急。”
  他放下心来,如此以来,只需要防着西夏刺客狗急跳墙即可。
  *临近晌午,柔熙日光裹在一树山茶花上,色泽愈发明妍。
  檐下放着张铺着云锦软被的木椅,南荣宸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得摸过狐狸犬头上的洁白软毛,又在它靠近之时推开。
  这是裴濯在宫外带来的狐狸犬,狗不如其名,从上到下不见半分狐狸的精明,蓬松柔软,整日除了微笑就会凑到他面前。
  他一时比不出南荣显跟这狐狸犬谁更碍眼。
  南荣显在内殿熏了一个时辰的瑞脑香,才盖去身上的惯用的檀香味。
  盈月泉那日他就是用的檀香,现在气味被盖了个干净,裴濯找来的这条狗也该死。
  他在南荣宸身旁坐下,把一颗剥好洗净的葡萄递到南荣宸唇边,“阿宸可还记得我府上的檀香?”
  南荣宸手上沾着狐狸犬的毛,将就着凑过去衔过葡萄,入口凉润,不足以消解他在日头下晒出的懒意,他没往别处想,敷衍着点了下头。
  至于盈月泉,他早没兴趣去管,那废物是谁跟他有何干系?
  南荣显侧目瞧着那张病芍药一般的脸,此时眼皮垂着,见不到那双黑水银珠一般的眼珠,反倒显得秀丽温和。
  他知道南荣宸生得白,少了些血色的唇也被衬得如晶莹积雪上落的红梅,此时还沾着汁水,他探出两指去擦。
  南荣宸又没让他如愿,长眉一轩拍开他的手,半点不留情。
  如今也过了十多日,赵泽缨已经如南荣宸的愿进刑部大狱,却仍然不到他跟南荣宸说实话的时候。
  他要等清河郡王为了他那废物儿子做出些什么,闹得越大越好。
  不过,若是南荣宸自己猜出来那日是他,他也没办法,他的阿宸向来聪明。
  南荣宸心思一点没留在盈月泉,算算时辰裴濯也该从勤政殿回来,他把手里南荣承煜新出的《桃花扇》合上,正逢一整朵红花从枝头落下,肆意决绝。
  不多时,清河郡王挺直腰背跪在紫宸殿中,“臣自知犬子罪孽深重,还请王上饶犬子一命,臣愿意以命相抵啊,王上!”
  南荣宸示意裴濯把人扶起来,“孤理解郡王的爱子之心,可也不能枉顾临越法度。清河郡王府世代忠良,孤都看在眼里,不如便赏赵泽缨一份死后哀荣,以公侯之礼安葬?”
  见清河郡王俯身要叩头,谁出来的话估计也是在绕弯子,他觉得麻烦,“晌午日头毒,王爷随孤来内殿,其余人在外候着。”
  万事皆有利弊,紫宸殿各方安插的眼线此时格外碍事。
  南荣显方才还在暗叹陪南荣宸赏花吃果子是一件乐事,如果没有当年那些腌臜事,他与南荣宸本就该这么岁月悠悠地过下去。
  可惜南荣宸现在只是表面上信他用他,背地里跟太后筹谋着要等他放松警惕之时对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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