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南荣宸抽回手,用帕子擦去手背上黏腻的药膏,把话绕回去,“盈月泉那日,孤以为那人是襄王,同他多说了几句话。襄王如今这般忠心赤诚模样,孤真要觉得那话也传到襄王耳中了。”
盈月泉那日南荣宸说的话每一句都刻在南荣承煜脑中,如今被三两下点醒,又要冒出来作乱。
但他不想一直被牵着鼻子走,南荣宸想问什么他就要答什么,凭什么?,“还请王兄明示,臣弟的身世...”
身世这事简单,南荣宸如他所愿,但那档子陈年旧事足够编一册话本,南荣承煜身为主角,本来就知道这事,还在这处装模作样骗他,让人厌烦。
他来这一趟不是受累讲故事来的,也就长话短说。
“太后第一个孩子,算起来是襄王的亲兄长,是梁妃一碗安胎药送走的。安胎药里的堕胎秘药出自南梁,是梁有章的手笔。太后为此衔恨数年,也没放过梁妃的孩子,那孩子一出生就被用死婴调包,扔到野外喂狼,再后来襄王应该能猜到。”
太后当年还是王后,正是因为动了梁妃的孩子与先帝才生的嫌隙。
他上辈子就知道此事,是以上辈子答应南荣承煜饶梁妃一命时,还特意同太后解释许久,只要能纾解太后心结,他还考量过暗中用药让梁妃病逝。
到头来这事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见南荣承煜欲言又止,他补上最后一句,“梁家被自己亲手扶持的傀儡,还是好容易寻回的梁家血脉,灭族抄家。这对太后而言,该是天下最痛快的报复。”
这些前置剧情南荣承煜其实都知道,但还是那个问题,南荣宸为何会知道他的身世?又为何选择直接告诉他?
其后的原因危险又诱人,他看着自己空着的掌心重复一遍,“王兄说的臣弟都信,王兄既然直接说与臣弟听,想必是决定信臣弟,不知王兄有何打算?”
南荣宸进一步混淆盈月泉那日的话,“孤再给你一次机会,替孤找个废掉太后的原因。”
“放心,孤会留太后一命,送她去行宫颐养天年,否则寿康宫与紫宸殿太近,孤睡不安稳。”
“王兄好狠心,让臣弟去废亲生母亲。”南荣承煜演出震惊的样子,借机把手伸上前去,“很疼,求王兄再帮我涂些药。”
当日在盈月泉,南荣宸目不能视,对着南荣显那癫公给出过一个机会。
如今南荣宸说以为当日那人是他,现在也把机会给了他,他不会要这个机会,不会为了南荣宸扰乱剧情,但他要奖励。
他要南荣宸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南荣宸那日在盈月泉说过“孤也想喜欢你”,天子一言九鼎,既然以为那人是他,就要对他负责。
南荣宸扫了眼桌上的金疮药,轻笑一声,“疼点好,不疼怎么长记性?”
他不至于蠢到真威胁南荣承煜去动太后的地步,废这么多口舌只是觉得李昌远一条命或许不够,索性把砝码加到最大,推太后乃至整个主角团一把,让他们尽快动手。
当然,他也不会明说自己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疑点越多,才能让主角团越早下决心除去他。
他把折扇在指尖转了一圈,王位不拿来玩多可惜,“孤是念着你的,孤此生不会立后生子,事成之后,你便是王储。”
南荣承煜只听进去前半句,按原剧情,南荣宸不立后生子是为了萧元倾,今日已经疯到这地步,他直接问出口,“王上为了文侯不留子嗣,甘愿把王位让与旁支?”
南荣宸如实相告,“襄王当真心细又聪明。从前确实如此,如今孤有私心。”
主角团杀他这事做得废物至极,问的问题倒是屡屡让他意外。
“襄王若有兴趣就自己去猜孤这私心,猜对了早日助孤如愿。”
他什么都没有,空有一条命。如今被磨得没什么要求和脾气,随便来个人拿走他的命即可。
南荣承煜浪涛惊天的心潮落进一颗石子,荡起的波浪把几处疑窦连在一起:寿康宫饮毒那日,南荣宸该是已经知道他二人的身世,才会有那一遭,却压到如今才彻底挑明,在盈月泉那天之后。
南荣宸那私心,只可能与他有关。
为了进一步试探南荣宸的态度,他主动提起梁有章的密信,“王兄,梁有章来密信问臣弟,他暗中插手他侄子那桩舞弊案的事王兄可曾察觉。”
一切发展都合心意,南荣宸伸手抓了下阳光,是从窗格里透进来的,形成如幻光条,比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看着顺眼。
“孤疑心过,但不打算追究。且孤当日让赵泽缨入中书省,就是打算着要凑足罪名好问赵泽缨的罪,好动清河郡王。
孤非但不打算动梁家,还打算重用梁有章,原因么,大概是不想周阁老一家独大,听明白了?”
“以上都是襄王的眼线打探到的孤的意图,写在密信上回他便是。”
要动太后又要动梁有章,南荣承煜确认反派这条线已经彻底失控。
但他的反派还对着他亲昵开口,“这事做成,襄王要什么孤给什么。”
他不信这话,“王上当真打算要用梁有章?”
南荣宸诚实回答,“不重用梁有章怎么让他露出破绽?虽然襄王现在已经换了生母,孤答应襄王的一样都不会少,梁家还是要除,也是替你撤去枷锁,扫平前路。”
各凭本事去斗的事,南荣承煜不会被这三言两语蒙蔽,他也不打算将过去两个时辰里的种种秘密告诉太后——南荣宸要主动提出要替他扫平前路,又做了他两个世界中的第一人。何其狂妄?但南荣宸说出来了,就要履行诺言。
他拱手回答,“臣弟定不负王兄的宠信。”
可他失算,紫宸殿有各家的眼线,他的帐中不知何时也隔墙有耳。
七日之后,圣驾回鸾第二日,裴濯亲传圣旨,赵泽缨恕罪并罚,下刑部大牢。
他在王府中将太后的密信扔进火舌,上书“南荣宸不可留,借梁家的手肃清皇家即可,皇儿不必插手。”
他默了片刻提笔写下,“儿臣都听母后和周阁老的。”
第48章
*勤政殿中, 赤金雕成的龙头盘桓在御座上,一双红宝石目在光下灼目骇人,唯一能与之相配的天子已经久不涉此处, 龙头愈加无所忌惮,作势要与龙头杖上那条缠斗一番。
南荣承煜面露难色看向对面的周衍知, “周阁老,可要请清河郡王进来?”
在九安山终日只能骑马打猎喝酒, 别说美伶歌姬, 就连女子也是少见,赵泽缨早就憋坏了,又吃了南荣显几颗定心丸,回京第二日就一头扎进妙语阁去寻他的解语花。
据刑部来报,当日是在云清藕花帐中将赵泽缨拿下, 赵泽缨很是心大, 正坦胸露腹醉卧美人怀中, 朝着兵卒怒斥, “知道本丞是谁吗?敢来扰本丞的清梦, 信不信本丞让王上砍了你们?!”
兵卒只道摊上倒霉差事,杀猪一样按着这二世祖给套上枷锁之后,又用粗布死死堵住这人的嘴, 才得以安生。
清河郡王听闻此事气得险些背过气去,拖着把老骨头套了车直奔刑部而去。
满朝皆知,刑部尚书左知宗只忠于天子,素来断案铁面无私, 递过去洋洋洒洒一叠罪状,自然也没破例让清河郡王进刑部大牢。
南荣承煜手下眼线来报,清河郡王从刑部离去之后就没再私下勾连旁人来捞他那不中用的儿子, 反而直奔勤政殿而来。
不过也不意外,清河郡王在先帝那朝就凭祖荫袭爵,彼时赵家已经日趋没落,没多少实权,能撑着这么一个赵家在京中立足,清河郡王怎么会是个一心求仙问道的昏聩老翁?
单就这副不敢结党营私,只望王上恕罪的姿态,就足见其谨慎。
在原剧情里,南荣宸借陆揽洲刺杀之事引出多年前陆老将军的叛国案,除了收回陆揽洲的赤焰军,还借此牵连出一众先帝之时的旧臣,其中就包括清河郡王,罪名是勾结西夏细作。
不过书中只提了两句,原剧情里连赵泽缨入中书省这事都没有发生,但没关系,南荣宸这条线崩溃带出的蝴蝶效应影响其它剧情,也能理解,更不足为患。
他抬头看着周衍知,这位周阁老告病多日,还是春猎朝中缺人之时,他亲自去请回来坐镇勤政殿的。
满朝权臣之中,这是他手里最好用也是隐藏最深的后盾,尽管现在已经在南荣宸那处藏不住,也依旧很有用。
前提是,若有朝一日太后对他疑心到极点,他能让周衍知在他与太后之间选择他。
现在没到担心这事的时候,除了他,太后别无选择。
周衍知年迈体虚,往往力不从心,天冷了畏寒咳嗽不止,天暖了又时常瞌睡,此时一双浊目强强睁着,“襄王以为,把清河郡王请进来又当如何?”
南荣承煜谦声给出自己的见解,“西夏使臣来朝之时曾暗中前往妙语阁,私下见过的官员我也已经处置过。因为一时疏忽没能留意赵泽缨是妙语阁多年常客,现在想来,清河郡王许是有勾结西夏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