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没有人能将他与冷元初分开。
他听到方太医指责冷元初,亦听到母亲在训斥妻子,他懊恼于不能立即为她说话保护好她……所幸蘅蘅还在,没抛弃他!
他不怨妻子伤他,她知道保护自己,比起从前那个不听他话总爱到处跑惹是生非的小女子强多了。
温行川的龙袍被解开,赤裸的身上被咸熵扎满了银针。
其他的太医对他突然出现就敢为陛下施针或多或少有些不信任,只是按太皇和太后的旨意配合,多的也不问,言多错多,若陛下殡天,错都在咸熵,以及行刺的冷氏!
但温行川神志逐渐恢复,虽然五脏六腑痛的好像要从宽厚的身躯里跳出来,但他还能忍。
他听到冷元初的哭声,他无法抱住她让她别哭,他本意……永远不想她伤心的,哪怕她会穿着婚服等着嫁给旁人,那也是他没管好妻子,是他的错。
她就像宫墙旁那个小狸猫,不是在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到最后又不知如何收尾,就会爪子藏在尾巴里,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喵喵呼唤他解救。
无妨,这里有他在。既然爱她就是要包容一切,包括她对冷元知的爱……
“阿爸!”一声尖锐的娃娃音打断温行川的思路,伴随脚步声靠近,温行川感受到他那柔软的小团子越过他的头,还踩了他的头发好几脚把自己扳倒,随即趴在他右耳边嚎啕大哭。
“阿爸要死!阿爸不能死!”熙安哭得面红耳赤,可爱的小脸一道鼻涕两道泪。温行川听得心碎几瓣,想抬抬手摸摸女儿的头告诉她不要怕,又感觉手臂像是挂上千斤秤砣,沉得抬不起来。
“阿爸不会死。”温行川听到冷元初在安慰熙安,心里微微放心,小姑娘如今很听她阿娘的话。
但现在熙安抬起小手拨动着阿爸身上的银针,对阿娘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从前阿爸不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躺在这里,身上扎满这个针!
熙安开始拔针,看得一圈长辈心惊肉跳,温琅急忙捏着小姑娘的胖胳膊把她抱下来,低声宽慰她:“你爹爹要治病,拔掉可就治不好了。”
熙安听过后更大声哭起来,像是个被反复抽拉的风箱。她的武将祖父把她抱在怀里颠着哄着,再吹口哨将她那只小鹰唤过来都压不住孩子的哭声,直到温行川淡淡启口:“熙安,别闹。”
小姑娘迅速扭着要爷爷把她放到爹爹身旁,躺在温行川身边,小人儿才比阿爸手臂长一点。
她轻轻拍着他的腰腹,一定要阿爸醒来抱她才肯入睡。但温行川尚未清醒,紧闭的凤眸没有睁开看她一眼。
林婉淑立在近处,盯着咸熵走过来,把调配好的药丸按进温行川的口中,示意温琅留下听咸熵讲清楚什么毒怎么治,唤冷元初,“你随哀家过来。”
冷元初和林婉淑站在倦勤斋外,一道感受着寒风透骨。
林婉淑仔细瞧她绣得中不中洋不洋的婚服,虽面上没点燕支腮红,但她儿子的血有蹭在她脸颊上,更显得她像是准备充分,去嫁那个叫冷元知的男人。
她暗暗恨起儿媳,没想到她竟薄情至此,看来,该教育儿子放下这个不肯归心的女子。
秋蘅不流冷氏族的血,和妹夫哪怕是那个和丈夫作对半生的冷元朝都没法比,冷血寡情,她面对川儿的爱护,到底是故作不懂,还是熟视无睹毫不在乎?
她比她想的更自私。
林婉淑拂了下眼角干涸的泪痕说道:“你离开川儿哀家不拦你,但哀家绝不许你二嫁!论宗法你的孩子将是储君,熙安不能有同母义父的孩子在朝野,对她的统治不利。”
冷元初屈膝请示,“我不想再回到向我下毒之人的后代身边做妻,我无法承受身心的痛楚,但熙安是我生的,我要带走她。
我如今被千夫所指不讲妇德,留在温行川身边也是累赘,请娘娘做主让我出宫,民女感激不尽。”
“带孩子走这件事想都不要想!”林婉淑厉声呵斥,“皇族血脉流落民间只有一种可能,便是王朝将亡爆发祸乱!冷元初,你高兴不高兴,有些事情没有回头路,你可以走,但熙安和景程必须留下,你自己去考虑!”
林婉淑越想越气不过,揪着冷元初赤红的领口要她脱下,哭着说道:“你看看你现在叫什么话!冷元初,哦不,秋蘅,我儿子这么辛苦为了谁,他哪里对不住你?你们成亲的确是我和他爹做的主,但普天下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有什么资格反抗!川儿哪里不够好,要你这样对他!好好好,算是我和他爹眼盲心瞎,逼他娶了你,现在我儿子被你伤成这样……我这做母亲的,还要怎么,怎么活啊……”
冷元初滚落一滴泪,还是站直身子,坚持她的观点:“今日之事是我的错,娘娘您尽管惩罚我,但民女今日之事,是他强要我入宫我不得已为之。我如今到过远洋之外,也有一个足够谋生的活路,我心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我不想留在这深宫中,只能仰望这一方天。”
她还要寻杀害秋家的凶手,或许,还有和她一样逃出生天的亲人呢?以及,温行川的祖父向她下毒,今日这一遭,就算以牙还牙,他祖父已经死了,她现在连剜坟鞭尸的机会都无了……
“什么远洋,看什么天?”林婉淑瞪着硕大而通红的凤眸看向冷元初,不理解她想表达什么,停顿片刻说回重点:
“你过去中的毒不是温裕所为,就算是,你也没资格怨到我儿身上!待他痊愈后,本宫会让川儿放弃在你身上的执念,这也是看在是本宫当年做主要儿子强娶你的份上,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儿子才从绍兴回来次日他们小家用膳时,他说知道秋蘅对他是一见钟情,又是儿时救过他、让他寻找十年的那个小姑娘,他惊讶而欢喜,还说一定要立她为后,听冷元朔说她很会做生意,国库的钥匙他可以交给她。
现在看起来是她在教育儿子上出了错,她自己就是爱上夫君便掏心掏肺乃至不思进取,儿子不能和她一样,受伤后,就要狠下心放弃伤害之人!
恨只是一张伪装成爱的面具,自以为是的爱到最后化成互相伤害的刀,那便是从始就没有生出爱意!
温裕那个混账做尽恶事,唯有在教育孙子上讲的没错。为帝王者不耽情爱,她只有川儿一个儿子,实在没有胆量让儿子在秋蘅身上消耗太多,他不只是一个女人的丈夫,还是一国之君,民间从冷元初归来那日就有非议,认为皇帝生来尊贵,不懂体恤民情,甚至抢夺民妻。
这江山不过第二代尚不稳定,她做母亲做太后,受不得儿子肩负无用压力。
林婉淑睨了眼面中无色的冷元初,随即进了殿,要太监们把门关严,任由冷元初独自站在白玉勾栏前。
冷元初想走进,却被几个红衣太监们拦住,他们都听见太后所言,既然她不会成为他们的女主子,又是敢伤害龙体的佞女,原本的卑躬屈膝也就变成了傲气凌人:“您还是别进去填堵了。”
冷元初被一阵寒风吹到身体发颤,急忙双臂环住自己。
……
待到冷元初靠在倦勤斋外的石狮子醒来时,一旁堆着好几个火盆,身上搭着几重厚重的棉氅,冷元初翻开衣角,都绣了一个康字。
她这才意识到,昨夜她执着不肯离去,没人理会她,大概是冻到晕觉了。
冷元初看着殿门依旧紧闭,想了想不再此地逗留,脱去染了血的婚服,再披好小康子的厚氅,抱着婚服一步步向宫门处走去。
走过午门,迎面而来那用西域羊毛毡披裹的马车队,她侧身让开,并未在意马车里来的是何方贵宾。
只是那为首的马车忽然停下来,侧方雕刻哈木尔吉祥纹样的小窗被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吴瑗元,很久不见呀。”
第72章
冷元初抬起疲惫的杏眼看过去,从那阔如人面的纯金耳坠到那张妖冶的熟脸,是李昭漪。
冷元初的眼眸更为幽暗。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见了面也不知叫一声姐姐。”李昭漪欠了欠身,回头看了一眼同坐马车的男人,“大汗,这是妾身儿时的小伙伴。”
“那便下马车好好见见。”一身狼皮长袍的哈日查盖贴着李昭漪的脸自小窗口看出来,待他看清是昔日让他一见难忘的郡王妃,那个在草原流传葬身长江尸骨无存的大燕皇后,沉寂的心脏簇而燃起一团火焰。
还是李昭漪娇嗔推了他一下,中年男人才清了嗓子,率先撩开羊毛毡,由几个卫女伺候着,步下马车站在冷元初面前。
他们此行是受蘅元帝之约,自去岁十月启程,为了参加大燕立储大典。永康十七年底兀良哈前可汗病薨,哈日查盖继位,次年李昭漪为他生了儿子,沿用汉室习俗被封为昭惠妃。
他此前已有一妻二妾,正妻苏日娜是他十五岁所娶,无可非议成为部落哈屯,但他们姐弟多年早已没有感情;另两位虽有母族势力,但随着大燕与兀良哈往来贸易频繁,她们不敢对这位汉人女子多有得罪,且,哈日查盖自李昭漪生子后更是专宠她一人,之后她又怀孕生了一双草原罕见的龙凤胎,更为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