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我巴不得他死,一定是他威胁了元儿她才下手的!元儿……她怎会是秋蘅,我的父兄怎会是秋家所害……”冷元知碎碎说着的语气越来越沉,他从来不知这些,韩若在过去从未提及秋家,他只在永康七年那个未曾谋面的堂妹去世时,听长辈们谈及似乎有个秋姓的女孩也中了毒……方才他在庭院里踱步思索六堂叔的话时听到宅门外动静开了门,连件外袍都没穿,就被冷元朝架剑在颈上,要挟他交
  出解药!
  听闻元儿对温行川下了狠手,冷元知心里唯有解气!他与秋蘅的生死恩怨已绞得他数日不得好眠,但得知温行川中了他的毒药,还是元儿亲手而为,痛快!
  “冷元朝,你不如早些回去,为你要维护的皇帝女婿收尸。”冷元知捂住肩头伤口面向两个堂兄吼道,“或者为了你心中所谓的君臣大义杀了我,看看谁能救得了他!你们与其在我这做无用功,不如趁机夺了温家的天下,这么看,我还算是帮了你们!”
  “冷元知!”冷元朔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想到他的外甥在江宁陷入生死困局,蘅姑的处境邓太监又说不出所以然,几乎失去所有的理性,一把夺过冷元朝手中的剑逼堂弟就范!
  宅门“吱呀”一声,走出来的是韩若。
  “二位不如回山看看冷兴茂还在不在。”韩若如今比从前更瘦,一头毫无黑丝的白发趁得她更为年长,看到儿子受了伤,当母亲的心如刀绞,放下狠话后回头要家仆速去请医生,再搂住儿子的肩臂要带他回屋。
  那日在灵堂,她告诉儿子秋家人是他们的仇人,点燃了族内的纷争。
  她不在乎,冷兴盛是她的夫君,当年她被父亲卖给乡绅做妾,被诬陷与马夫有染即将被浸猪笼时,来登门谈汇金的冷兴盛救了她。
  她比冷兴盛年轻十五岁,嫁给他时继长子元康就要弱冠,但他与元乾元宝三个富贵公子没有因她出身低微嫌弃她,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她在这个家庭里感受到爱,却又在最幸福时痛失夫君!
  这一切,她查了十余年,直到那不愿接受的猜疑成了事实,过往对秋蘅所有的爱,都变成伤害她的弯刀!她如今,不知该怎么再见那孩子!
  “上次该说的话我没说完。”冷元朔走上前站在他们面前,“十多年前我拜托你替我照看好蘅姑,结果呢?孩子冰天雪地穿得破破烂烂出现在祠堂,饿到扒着供桌的手都没有力气!”
  冷元朔看到那孩子见他就跑,起初是意料之外,后来意识到她失忆不记得他,心痛了很久,可怜这孩子怕他,一见他就躲,不肯随他到广州府……
  “现在要翻旧账,那我也要翻一翻,若秋家无罪,你敢不敢拿命来赔,你差一点弄死我的闺女!”
  “我对她没有亏欠!”韩若眼睑一跳,“就算以为是意外,也是她的爹和伯父害死了我的两个继子,这么多年我把她好好养大,我有什么亏欠!冷元朔,你为了维护你所谓的面子,罔顾事实,我没有什么同你好讲的,那皇帝命该绝于此,老妇我与知儿,不会拿出解药!”
  冷元朝侧头示意,“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冷元知在邓邴之端起火铳的瞬间抽下母亲腰间的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如今他在上势,他冷元朝敢动他试试?!
  邓邴之燃起乌弹丸,看了一眼凛漠如铅云卷过的首辅,咬了咬牙,在火铳射击的一刹那对准冷元知。
  -
  紫禁城倦勤斋,温行川总觉得神志还算清醒,只是这四肢百骸太痛太痛。他能感觉到手被熟悉的触感握住,但他无法告诉她,当他中毒后,更能体会到,她有多痛。
  那年她不过七岁,被突然的毒侵袭,和他一样陷入茫茫无边的困境……不,他还能劝慰自己活过二十有六的光景,他有信心克服,但她那时还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对生死都没有概念的小女孩,突然遭遇这些,又是怎么,能和姨父说出“我要活,哪怕断掉全身的骨骼,只要能救回一条命,我都要尝试……”
  冷元初,不,秋蘅,蘅蘅,朕无法代替你遭遇那刻骨铭心的拔毒,朕能做的,只有为你寻到真正的仇人……
  “蘅蘅,你要信朕……”温行川竭力说着,但似乎,她没有听到,入耳的只有啜泣声和不断询问解毒之法的声音。
  “蘅蘅,朕没事,朕得活着……朕答应陪你走过一生的,朕何时抛弃过你……”
  温行川感觉一股血液倒进喉咙,呼吸不畅,出的气远多于进的气,他开始恐惧,就这么离开人世,他这一撒手,蘅蘅该怎么办,一双儿女又有谁庇护!
  以及,她一定会投进冷元知的怀抱……不,不行,他不接受他的孩子们唤那厮“爹”……
  他要活,蘅蘅,把解药给朕!
  可是冷元初突然松开他的手。他抬起手臂,手指无助的抖了两下,随即沉在身旁,万籁归寂。
  第71章
  冷元初在泪眼蒙眬中看到一个急匆匆的身影走近殿内,是咸熵。
  这几年咸熵没留在太医院。
  甘棠生下儿子后情绪不振,他想来想去坚定儿子没有老婆重要,要襁褓婴儿留在江宁府甘家,独自带着妻子到天台灵山秀水间隐居,努力让妻子忘记生产时遭遇的难处。
  见到女子说不出话的怪病仍没治好,他现在对着甘棠也只能说些简短的词,整日惭愧于无法让她快速走出阴霾。好在甘棠脱下锦衣换上绸服,和咸熵在世外桃源过神仙日子,渐渐走出低沉的情绪,直到前不久她说过腻了在山野的清贫日子,二人便在年前收拾好行李坐船归来。
  回到江宁后咸熵忙着喝酒吃席,完全没想入宫拜见陛下,还是甘棠劝他没必要因她和一国之君生嫌隙,这才尴尴尬尬进宫走一遭。
  若皇帝不肯原谅他曾经隐瞒宫妃有孕之事,他们年少结的友谊……也就这样了。
  没想到才走进紫禁城惊闻蘅元帝中毒不醒,顾不上什么礼仪,从金吾卫那里抢了匹马在空旷的皇宫狂奔,直至冲进倦勤斋来到龙榻前,一把拽过蘅元帝粗壮的手臂号脉翻眼睑,再检查肩膀那一大片乌黑。
  舒了口气,小问题。
  他受冷元初所中的奇毒启发,这些年对毒术颇有精研,是以一眼看出温行川中的是青叶毒,在浙江行省高山里常见得很,和能吃的野草长得很像,经常有人中此毒,误服会晕厥吐血,治慢了会死人。
  他在天台救过几个中毒之人很擅长解这种毒,多巧,川临兄中毒时,他回来了。
  咸熵眼下站在冷元初面前,试图表达“娘娘不要怕”,可惜这句话无论如何都没法让冷元初听见。
  慌乱间他没找到纸笔,比划半天见娘娘哭得更难过,一拍脑门抓紧干正经事,蹲在其他太医带来的药箱前拨拉草药开始调配。
  冷元初忘了他是个“聋哑人”,再看他焦急的神情和动作,已然无法自已,哭着坐回温行川身旁。
  她刚才太害怕了,恐惧于温行川把她抢至宫中彻底锁起来,那行殿噩梦般的遭遇让她第一反应便是自保!
  但她现在,被认定是杀了皇帝的罪人,她没有这个意思……
  咸熵眼看着冷元初抱着温行川的胳臂哭,招呼太监把娘娘请出去,没想到殿外有宫人通传,是林太后和太皇赶来了。
  场面更加混乱。
  林婉淑扑在儿子身上,看他对她的呼喊毫无反应,移眸瞧这一地狼藉,旋即哭着扯住冷元初的衣襟,“你何至于杀我儿子!”
  再垂眼看冷元初殷红的喜服,林婉淑只觉儿媳陌生,推开她后示意咸熵靠近一些,急促道:“你只管治,哀家信你!”
  这位还是少年时就救过她儿子一命,比起其他太医她更信他!
  温琅想要扶着林婉淑坐远些,被林婉淑推在胸口后跄一下,便坐在冷元初原来的位置处,一眼不错盯着咸熵为儿子施针用药,不信天地的男人,现在反而在心里呼唤路过的神明,救他儿子一命……
  小康子和贵栓互相看了一眼,想要暗示皇后娘娘到帘子后歇息。冷元初看着殿内各司其职的太医与宫侍,知道自己碍事便要起身,突然听到幽深又不容忽视的声音传来:
  “跪下。”
  林婉淑要冷元初跪在儿子榻前。
  冷元初没有动,林婉淑提了声调,“跪下!”
  “好了婉淑。”温琅回头看着第二次见面的冷元初,看儿媳脸上的泪花了然她心有愧疚,要妻子消气的同时,忽然看到儿子的手在动!
  林婉淑急忙握住,却被儿子苍白的手捏了捏放下。温琅看出儿子轻启薄唇在呼唤儿媳的名字,侧身招了招手,要冷元初过来。
  林婉淑想要阻挠,被温琅握住肩膀示意她安静些。冷元初走过来,只在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便被温行川的手全部包裹住。
  他的手从未有过如此寒凉,可能温行川意识到这一点,微微松开些,却又再度握紧,握得更紧直至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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