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蘅蘅,朕与你还有两个孩子……”温行川落了泪,握着妻子手腕的那只能挽弓斩月的手不断颤抖,“朕不想从前的悲剧再发生,蘅蘅,每次朕发现你不在时都会有股吞噬人心的恐惧,昨日是杀手今日是郄贤,朕许诺,等所有的杀手全部抓到,朕与你再……”
  “你又在骗我又在骗我!”冷元初挣脱那双手的同时趔趄一下,被急忙起身的温行川拉住,急言:“你从一开始就没想放过我,温行川,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不该去那长干寺,更不该爱上你的,我能怎么办,我前世做过什么天诛地灭的错事,要我今生受此折磨……”
  冷元初逐渐气竭,歪倒在男人的怀抱,拼尽全力想要保持清醒,终究被温行川按住穴,落入无尽的睡梦。
  再醒来时,已经在离开绍兴的水路上。
  逆流行舟不敌陛下要求三日归宁,哪怕冷元初说要到秋家所在的围岗村烧些纸钱都不肯。
  船上无金箔银纸,冷元初便在船头燃起一堆火,将她所有的银票一张张丢到火焰里。
  熙安抱着景程看向母亲哭到颤抖的背影,也跟着嚎哭起来,可她的娘亲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害怕一见到孩子们,她会崩溃。
  虽然如今已与崩溃并无二致。
  温行川全部时辰都在陪她,夜里不容她反抗依旧拥她入眠,她用吴语用西洋语咒骂他,他充耳不闻,只会吩咐下人将打碎的茶碗瓷盘扫尽。
  冷兴茂停灵,她想依赖的阿爹阿娘和二爹二娘必须留在绍兴送葬,而钱庄东家的位置自然而然落在冷元知身上,他无法陪伴她,为她解忧,救她脱离温行川的掌控。
  她想自尽,可现在连一根磨钝的玉簪都没有,整日在船舱里披头散发原地打转,直到用膳之时会被温行川控制在木椅,一勺勺将她拒绝的汤饭喂进去。
  今日是蘅元三年最后一日,除夕之夜途径湖州县城,城墙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时不时跃上云霄的焰火照亮着冷元初的眼眸,温行川看到她趴在那一方巴掌大的窗口用力看向窗外,翻着卷宗的手一顿,下令停船,搜集全城的烟花,带到城门外燃放,让冷元初看个尽兴。
  冷元初穿着三件厚氅站在甲板上,面中毫无血色,怔怔望着照亮星河的焰火,直到指间触碰到一丝冰凉。
  低头一看,她的手指上,多了一个翡翠戒指。
  第65章
  除夕之夜的慈宁宫里,温琅与林婉淑,以及温行宁及赵叡坐在一桌,面对满桌华席却味如嚼蜡。
  就在刚刚温琅被林婉淑狠狠骂了一顿,是因他得知女儿爱上一个年近三十的和尚后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当着林婉淑和赵叡面,要女儿自己决定。
  今年的年夜饭比往年更冰冷些。
  温行宁只埋头在面前的米饭里,赵叡见了立即为她布菜,长公主用银箸将那些菜推到一边,一面吃一面哭。
  赵叡见状放下筷子,低声与之:“殿下还是用一些菜吧,太皇和太后担忧您的身子。”
  “担忧?”温行宁抬头,隔着眼泪看着她的父母,“过去在王府,我吃过馊的米饭,有谁担忧过我?”
  林婉淑手一抖,筷子跌落在桌面上。
  温行宁推开饭碗起身,提起早备好的素菜食盒,推开殿门径直走远。
  赵叡立即告退后跟上,本就空荡的慈宁宫里更多了几番萧瑟。
  温琅端起桌上的酒杯,将那辛辣的高淳酒一饮而尽,望着青玛瑙制成的酒杯怔神。
  “所以为什么要纵着宁儿?”林婉淑短促吸气又长舒一口气,给自己一个与前夫主动讲话的理由。
  一袭松烟武将官服头戴乌金发冠的温琅沉声说:“孤做父亲,对不起女儿。”
  “只对不起女儿?”林婉淑没忍住笑了一声,“对不起就要纵容,就不管女儿的前途了?早知你这般不负责任,当初我就不应该嫁你……”
  “你想嫁给珣哥?”温琅放下酒杯,浓眉较着劲,“婉淑,人生没有回头路的。”
  “是啊,我不回头,凭什么我的人生,除了你就是珣哥哥?”林婉淑潸然泪下,“你们是杀我父母的仇人之子,而我又为何坐在这里为你们哭泣?”
  说罢太后起身,隔窗望着半敞殿门外那棵已有百岁的腊梅树,默默垂泪。
  “婉淑。”温琅解下腰间早已褪色的同心结攥在手里,沉默说道,“成婚之时孤在想,此生娶林婉淑为妻,足矣。纵使朝堂之上不受父皇待见、不受群臣拥护又当几何?孤与婉淑,还有那时年幼的川儿和宁儿,我们关上门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
  可惜天不遂人愿,孤成了温裕训诫兄长的一杆衡器,兄长向东,孤不得不向西。温裕忧恐我与珣哥兄弟相合乱他朝纲,在其中挑拨离间,便也是他与孤说珣哥对你一直存了心思,致使孤与兄长十年不合,而今想来甚悔。”
  温琅想起林家出事时兄长完全抛去身为太子最为帝王忌惮的越权僭上,率全体朝臣为林尚与郑英请命。
  若非如此,他不至于被温裕,被亲生父亲给……
  “婉淑,孤想与你嬉笑怒骂皆好,良缘怨偶也罢,你我把这一生度过去,把孩子们的心结解开,我们不把这一世的遗憾带到下一世。”
  林婉淑倚靠粉墙,双手捂脸呜咽啜泣。
  温琅起身走近,小心翼翼握住林婉淑的肩膀,再一点点把她抱在怀里。
  “为何一开始不肯告诉我你的计划,不肯告诉我你还活着。”林婉淑的手扶着温琅的肩膀,哭着喊道,“这也不怨你,我从一开始便不肯信你,不肯相信任何人……”
  温琅知道妻子谈及纳妾之事,心下一沉。
  “孤对不起宁儿,对不起你,其实,也对不起李希燕。”
  林婉淑泪光半潋,只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希望她往后能与心上人把那孩子拉扯大。”
  温琅沉默片刻说道:“那个男人北征之时战亡了。”
  林婉淑一怔,“她不知情?”
  温琅点头。
  林婉淑怔怔然半晌,含泪叹息:“与她说吧。至少,不至于为一个男人枯等一生,浪费大好光阴。”
  -
  华严寺外,温行宁提着食盒悄悄走进半敞的寺门。
  那个招财的铜狮子前,立着手执长帚的弘智法师,素白的僧衣外垂着一条褐色的围巾,头上虽戴了一个棉帽,但露在外的耳廓被这刀子一样的寒风吹得透红。
  庭院里枯落在地上的枇杷叶师父扫净,堆在草坪时惊醒几只睡着的小猫,抻了下懒腰,跳到铜狮子的爪子上,向着师父喵喵叫。
  法师从衣兜里掏出几块风干的腊肉摆过去,小猫迅速凑到一堆大快朵颐,毛茸茸的头互相撞着,谁都不让谁。
  温行宁双手握紧食盒的把手走上前,这才看清师父喂的是肉。
  “出家人不应该不沾荤腥吗?”年轻的长公主不解。
  “殿下。”弘智法师双手合十行礼,“猫乃肉食者,依靠肉食为生乃其天性,贫僧不得不备些肉食喂之。”
  温行宁不信,打开食盒夹起一条裹着稞粉炸熟的豆角段,可那些小猫闻了闻便偏开头,有一只甚至跳上僧人的胳膊,舔着指尖遗留的肉味。
  弘智法师将小猫放回原处,再与后赶来的赵叡行礼,没招待长公主与年轻的权臣入他的寮房,只站在此地最后一次向长公主布道:
  “佛说众生平等,猫乃有情众生,其生存需肉食滋养。我不沾荤腥,是为持戒修心,而喂猫食肉,是慈悲护生,二者皆为修行。”
  “茫茫冬日幼猫难活,予它一口肉食助它熬过最严寒的岁月。贫僧初见长公主时,您只有八岁,与贫僧讲父母寡情家奴厉色,被囚在王府两个月无衣无食。但不知长公主记否,那时您曾赠予贫僧一盏莲花灯,说在王府囚禁的日子里,是靠着一双巧手自渡。”
  弘智法师接过温行宁手中的食盒,在这滴水成冻的庭院提起筷子挨个素菜尝过,再与她说道:
  “永康九年,贫僧与净玄法师和善祥师太一同进出王府,为安国公卫国公诵经安灵的同时,开解殿下与太皇太后间的矛盾。
  我记得彼时的亲王妃回府后第一次施重刑惩戒恶徒,此后亦在竭尽全力弥补您。长公主,您并非没有父母兄长关爱,只是生在帝王之家有太多的遗憾和身不由己的选择。当年亲王妃之遭遇路人闻之落泪,皆谈皇权无情。殿下心里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承认。”
  温行宁鼻尖一酸,软眉骤紧道:“可是你不一样,你从我们相识起,对我便好。是你说女子应是温顺和颐,我便做了,你说我要及笄之后再表达感情,我亦做了,但你不肯应我,你是骗子,算什么出家人?”
  她咬着唇不想再哭,弘智法师看了眼她身旁年轻有权的大理寺卿,再直言相告:
  “贫僧见长公主,如见猫儿狗儿,只是用适合您的方式劝慰您走出心里的困境。贫僧从未对殿下动过俗心,既已献身佛法,自当一心向佛,参禅悟道,不负如来不负苍生。”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