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没等冷元初回绝,歪倚在门框处的林珈珞直起身,坐在外甥的床边听了听他的脉象,乱得很。
她离开首府前被姐姐拉着手反复求她注意温行川的安危,得知他晕倒第一时间便赶来。
见他醒来可算心安,替甥媳妇说句公道话:“你让初儿歇歇吧,你晕倒后,齿缝紧得像是南天门的山门,谁都撬不开。”
魏嫆把冷元初搂在怀里,一并抱怨:“我家初儿这三个时辰寸步不离照顾你,连午膳都没用,真是奇了怪了,只有初儿能喂你用下药。”
温行川不知道牙缝紧叩的他,换了谁都无法喂药,只有冷元初端着汤匙,他才温顺启口,枕着冷元初的肩膀喝下一勺又一勺苦汤。
“是初儿坐在你身边守你到现在。”林珈珞看着桌面的医书,心下奇怪:此前外甥困在亡妻之苦身体不畅事出有因,如今初儿就在身畔,怎会突然晕倒?
温行川听罢只觉妻子辛苦,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却见冷元初走到桌边,同样端起一碗汤药就要服下。
他即刻起身将那绘着张生与崔莺莺的药碗打掉,脸色苍白。
冷元初擦着衣裙上的药点子蹙眉,道:“我不想再与陛下生子。”
温行川垂在身侧的手一僵。
原来是避子汤,不是毒药,不是,温裕的毒药。
魏嫆见状脸色垮下来,没在乎向着外甥的弟妹还在,取药壶重新倒了一碗避子汤,指责温行川:“不是与你讲过道理,你怎么还敢强求!”
“阿娘别动气。”冷元初宽慰魏嫆,再度端起新汤碗。
温行川眼看冷元初就要用下新的避子汤,一把夺过药碗,仰头用尽。
冷元初怔住,缓缓站了起来,眼眸里满是难以置信。
碗从男人的手指滑落,在地面炸得四分五裂。
温行川抬手擦掉药痕,道:“不必你用,朕已断了精脉。”
说罢踩着碎瓷走上前,捧住冷元初骤白的面颊,轻轻吻在额头。
“朕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男人的语气很缱绻,却让三个女人听得毛骨悚然。
冷元初周身一颤,自足底漫涌上来来彻骨的寒凉。心跳忽然加快,唇瓣开始颤抖。
他为何……为何不肯放手?!
自他们重逢起,他便像是南方沙漠里独自逡巡的孤狼,叼着野兔躲到巢穴里,撕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冷元初越想越害怕,彻底慌乱。两位夫人看到小辈这样,就要拉开温行川,却见冷元初紧紧环抱住他。
“我在,我不走。”冷元初说着违心的话,小手落在男人宽厚的后背,试图安抚他。
“嗯,不走。”温行川渐渐稳定,侧首与两位长辈道谢,“要大家受惊了。”
魏嫆和林珈珞见此,无话可说。
*
蘅元三年腊月二十九纷纷扬扬下了场雪,冷家庄各家早已备好年货,小孩子闲不住,奔走在山岙各处,炮仗声此消彼落,在白雪地里留下一团团清晰的红纸屑。
温行川难得一次主动登门寻冷元知,是为询问行刺凶手。
宫变之夜直面怖士的男人们聚在一处,叶骏将已经死亡的那些歹徒画像摆出来,王晔鼓着腮帮吹了口气,指着一个画像和冷元知道:
“晕死前用剑挑下一个面具,后来翻检尸体没看到那个人。知公子,那日行刺你的歹徒中,可有见过这个人?
冷元知移开烤火的手,将那副人像举起仔细思量,挡住下半张脸。
隐约觉得这双眼睛,很是面熟。
不只是那日蒙面歹徒中,钱庄……似乎也不是,在哪里见过?
温行川看出冷元知在犹豫,与叶骏过了眼神,等他拿过来火铳和白羽的纹样,再问冷元知:“可是钱庄的物件?”
他一个大东家,仓库里有什么武器,应是清楚。
但冷元知摇了头。
“钱庄的火器都是纯铁纯铜的,这个花花架子……”冷元知再度仔细看过,忽言,“这个纹样,是族内镖局的啊。”
王晔急忙接过,仔细看过后点了头,“陛下,镖局里的确有高手,难道!”
少年的眸色冷寂下来,于他而言,势必要亲手斩杀仇人!
少年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起身向温行川拱手,道:“还请陛下赐臣一道密旨,准臣控住他们的家眷!”
温行川点头应允,嘱咐道:“你去把名单列清,有人会帮你。”
王晔点头,一旁的冷元知一直在抚纸思索,补了一句:“镖局是宗族总产,现在是旁支的六叔代管,六叔,他结交的江湖人士甚多。”
说罢看向温行川,当年出手行刺皇帝的青城道便是六叔冷兴昌定下的,若是他做的,他……又为何要杀元儿?
冷元知要家仆速将冷元朔叫来,只是先进来的,是冷元朝。
这位穿着银袍的首辅大人脸色沉得很,将一撮褐灰呈在温行川面前,语气甚是凛冽:“赵叡来信,说周县令如今已经人事不醒,家宅里外都见了这灰。”
王晔问道:“这灰也是赵叡寄来的?”
冷元朝只看向温行川道:“这些,是在西崎小岙的园外发现的。”
温行川剑眉骤紧,正要确认这奇怪的灰烬来头,忽见龙虎卫左都尉急匆匆跑进来,单膝跪地急报:“陛下,娘娘不见了!”
冷元朝脸色大变,急转脚步向屋外走去,堵住才进来的冷元朔:“快去寻女儿!”
冷元朔如当头一棒,脸色更是黑得瘆人,正转身跟上,忽见一道急纵而过的身影。
是温行川,快速在他与长兄的视线消逝。
同样跟上的,是扶剑而出的王晔和叶骏。冷元知听此噩耗般的禀报,本是第一个起身,忽然捂住腰侧跌坐下来,含着恨望着温行川的背影,只觉心肝寸断。
第63章
温行川冲出宅门,望着散落在屏西山丘之间的各处房舍,沉声吩咐:“叶骏!所有进出冷家庄的路,速安排龙虎卫驻守!”
“是!”叶骏领命布置。
他再拦住要翻身上马的冷元朔,语气沉冽:“冷家庄,可有暗道?”
守备齐全的冷家庄,家家户户都有通向暗道的入口。冷元朔不可能告诉异姓人这么重要的秘密,瞪了温行川一眼,快速纵马奔向暗道的出口,一处坟头山后。
叶骏示意得力手下悄悄跟上,见首辅大人沿着村路向竹林行进,自做主跟上了上去。
王晔则飞身上瓦,没礼貌地踩过各家准备祭祀的斋堂屋顶,惹得一阵阵骂声。
温行川先回到西崎小岙逼问张妈妈,知冷元初和佩兰走时神态自然,没有任何藏瞒心事之态,再检查房门前的鞋印,一路向着村舍中心而去。
少顷,各处禀报无有异常,未见冷娘娘离村。而那最有可能带走她的冷元知,腰间伤口迸裂,更是寸步难行。
温行川下令,要龙虎卫挨家挨户搜寻。
值此岁时年关冷氏族人都是心情舒畅忙年货,现在被这皇帝身边粗莽的侍卫们翻弄米缸菜窖,把原本打扫干净的灶台踩出一道道脏鞋印子。
等人走后再寻屋内,瞧见自家最隐秘的床榻都被剑鞘挑乱,纷纷气得拎棒子出门,就要讨个说法。
却齐见那九龙之躯周身冷寂,玄袍之上每一条暗龙都在宣泄主子内心的狂躁与不安。晦色的眼眸布满血丝,犹如猎猎爆燃的血海,透露出难以承受的焦恐。
众人瞬间不敢言,打听到是皇后走丢后,有几个胆大亦想从龙有功的冷姓男女立刻张罗着要帮陛下寻妻。
“见到冷娘娘了吗?”
“没有。”
“禀叶统领,西山头东山头都搜了,没有人进山。”
“接着找!”
……
喧闹了一个时辰,直到所有人大汗淋漓跑来,皆言未见到皇后姝丽的身影,且那暗道与冷元初最喜欢的竹林都未发现她的踪迹——
温行川一言不发,渐渐倚靠一处发霉的墙壁,捂着胸口喘息。
心悸难忍,胸腔内发出嘶嘶的响动。
数九寒日几乎将他额头的冷汗全部凝冻成冰,但他顾不得,扶着墙也要一步一步走去——
“兔子真是可爱啊……哎呀不要咬我!坏兔子!”
内墙角传来的声音,让男人几乎就要冻住的血液如春日破冰,自四肢百骸回到心脏!
呼啸的赤血驱动他快了脚步,不管不顾凌乱的发尾,寻声辨位。
情绪的大起大落来的突然,让他在宅院外绕来绕去,如鬼打墙般就是寻不到门。
再听到冷元初惊呼“痛痛痛!”怕她真被兔子咬到,快速卸下腰间的长刀,退后几步就要翻墙进入。
近处几个冷氏族人急忙拦住皇帝,好言劝告:“这是大房的宅院啊,有门,有门,陛下这边请。”
大房的家便是冷元知的家,亦是冷元初从小生活的地方。只是近四载无人,朱门褪色,门前逐渐被邻里的柴火堆砌,彻底挡住了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