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她记起这位同龄的小姑娘,比她高比她瘦,肤色也比她黑。但儿时的她喜欢上山爬树挖笋野泳,日日野玩,阿婆说她就是个黑猴子、皮猴子,要她和冷家小姐一起弹琴。
才磕磕绊绊学会一首《渔樵问答》,她便中了瘴毒……
冷元初不再多想,她只记得这些。至于回忆里的空缺,想来冷元朔知道得更多。
等二爹一行赶来,她该与他道谢的。
不过对于冷元朝,她亦心存感激。她是孤儿,能自幼得到一国首辅无微不至的照顾,也算是她不幸命运里漏下的斑驳金光,足够温暖她孤苦伶仃的心。
阿爹还记得她喜欢兔儿枕兔儿灯呢。
冷元初垂首,轻轻扬起唇角。
如今,魏嫆和冷元朝对她,更是胜过亲父母,她很幸福。
她就要下马车寻阿娘时,被温行川拦住。
“把姜汁喝掉。”温行川面无表情说着,就要端起碗勺。
男人准备和这几日一样,一勺一勺将暖宫的食补亲自喂给不听话的妻子。
冷元初觉得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回暖,没必要再用这难喝的生姜汁,摆手道,“不
喝,我来了月事,身子早就好了。”
温行川听过她的话,举着玉勺的手指悬在半空。少顷放下碗勺,径直掀开她的衣摆,用手掌覆住她的下腹。
是暖的,和他的心里一样。
冷元初一动没动,对于温行川这种不打招呼就动手动脚的举止,她早就习惯了。
男人的手掌纵长宽厚,只消一只手就能盖住她全部的腰腹。
冷元初低着头望向温行川,忽然想起怀熙安时,肚子一天天变大,她日渐懒散,喜欢坐在摇椅上欣赏门前的绣球花。
时有窝在摇椅,半阖双眸欢迎披星戴月的温行川回到抱山堂。
无论晨昏,只要他迈进门槛,都会半跪在她面前,小心扶住她的肚子,侧耳贴过来,听熙安的胎动。
冷元初想到这里,心尖不由得一颤。
这几天她被他拥在怀里入眠,只不过前日,她被他的梦话吵醒。
第一次听见古板的他说起絮絮叨叨的梦话,实在是太过稀奇,让她没忍住,踩着他的脚背靠得更近,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原来他会在梦里胡言:“是女儿好,可以与熙安有个伴。”
现在的冷元初看着温行川强压的嘴角,实在忍不住与他说道,“我没怀孕,你在紧张什么?”
“朕不紧张。”温行川坐直后轻吻下她的额头,看着她离开马车去魏嫆那里接过儿女,心口如云卷云舒,澄清舒畅。
只是到了绍兴府,妻子难免会见到冷元知,他必须,一刻都不能与她分离。
*
待到冷元朔的车队赶来,冷元初意外见到了王晔。
王晔过了年就要弱冠,此刻还是少年的打扮,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不知少年的体力要有多旺,见到冷元初,只穿着单薄的青赤飞鱼服便大步奔来。
冷元初握住他的手好好打量,少年的容貌更加削峭,眉眼却依旧清澈。
她知道,若不是他舍命将她推进柴垛里,她又怎能活着与他相见?
冷元初轻道:“谢谢你。”
王晔将额带撩到背后,点头又摇头,“我听二爷说,姐姐这些年在什么巴尔卡生活不错,我还担忧过姐姐在西洋能不能吃得惯……”
少年移下眼眸,看向冷元初的腰,忽然觉得说错了话。
腰也太细了些。
冷元初知道弟弟好心,顺着他目光看下来,笑着宽慰,“西洋妇人都要穿束腰勒着,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晔点点头,看向冷元初眼角多出的小痣,刚想要抬手碰碰,忽然注意起姐姐身后的那个面如坤玉的皇帝表兄。
少年晴朗的笑容逐渐消失,换了一副好脸色睨了眼温行川。
他的父亲曾被温裕杀害,纵使与皇族沾亲带故,他本人还是选择投靠冷家,一直为冷元朝做事。
这些年,他在寻找郄贤妖道,先帝留下那最后的一方悬剑。
听闻郄贤修的邪术足以控人心髓,过去半载江宁府附近发生好几次人畜抽搐吐沫而亡的事件,寻他甚需谨慎。
他这些年一直混在冷家的镖行里,云游四海寻他。
这次来是要向首辅禀报,在江宁发现了他留下的踪迹。
但正想说的时候首辅已经告假回绍兴,他知道冷元初回来后,当即决定跟着冷二爷一同来绍兴过年。
亦想再见姐姐一面。
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姐姐,心就会砰砰狂跳,见不到她时,又会空落。
可惜姐姐嫁给不爱的人了,他输在了年岁,输在没能早些认识姐姐……
少年望向年长七岁的表兄,浓密的睫毛下射出凌厉的光。
温行川无衷无色看着表弟,将冷元初的手从少年的指尖解开,却没想再走几步,便遇见扶着腰间吃力下马的冷元知。
“哥哥!”冷元初急迫,就要奔过去时,肩膀和手肘被扯动,随即,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女子整个滚落在温行川的怀里。
温行川捏着冷元初的肩侧,平静看向脸色飒白的冷元知。
侧头蹭着她的发鬓,轻轻问妻子,“该向朕重新介绍一下他吧?”
冷元初不解,“介绍?”,他们早就认识,温行川又在闹什么?
两个男人曾在越国公府见过一面,再往后的博弈与拼杀,冷元初并不知情。
温行川垂首再问,“他是谁?”
冷元初不言,被温行川在腰后掐了一下。
“是知哥哥。”
温行川再问:“知哥哥又是谁?”
冷元初侧首抬眸,不解温行川又是何意?
冷元知的伤尚未痊愈,此刻看着被温行川作弄戏耍的爱人,心和伤口一并作痛。
他道:“元儿,到哥哥这里来。”
冷元初要去,又被温行川揽住,挣扎间温行川的手不甚按在她的胸前。
冷元初羞怒,转身提拳砸了温行川,忽见他面色肃冽,比这三九之寒还要冷酷。
他生气了。
冷元初忽然怕他对哥哥不利,低头而言,“他是冷观堂,是我哥哥。”
“是堂哥。”温行川语重心长纠正她,“既然是同姓的堂哥,别有什么其他想法。”
冷元初闻言心头一颤,她知道,温行川听见她说想嫁给冷元知这件事。
她尽可能控住脸色,与对面脸色逐渐发白的冷元知行礼,“堂哥。”
为了哥哥,她不能留给温行川太多话柄。温行川是皇帝,他想杀冷元知太过容易。
但她有很多话想问知哥哥,他这些天去哪里了,有没有找到伯母?
冷元初正想开口去问,忽见冷元知躬下身子,本就没有系紧的鹤氅自男人清冷的肩膀滑落,寒风凛来,让清俊的公子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他腰间的伤未好,一路跟着冷元朔一家三口,舟车劳顿追赶冷元朝的车队,有些药用完了来不及配,就这么撑到绍兴。
他想尽快见到元儿,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要尽快出海离开大燕。
温行川的确是聪明人,下了海禁又禁了冷元朔的商船,意欲何为不难猜。
不过大海昭昭,潜渡走尖的小渔船比比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冷元知回身扶住马车的踏板,缓解腰伤之痛。
但冷元初早闻到附近弥漫的草药味,尤其大氅滑落,更是让气味无处藏掖。
他受伤了?!
冷元初不知道自己迸发出多大的力量挣脱开温行川的臂膀,冲过去扶住冷元知的同时,看到他颈侧素衣下贴着一方膏药。
冷元初剥开哥哥三层衣襟,看到他锁骨和胸口贴着大大小小的膏药,几欲崩溃。
“发生了什么……”泪水在女子的眼眶打转。冷元知怕她难过,按住她的手打趣一句,“别再扒了,哥哥冷。”
冷元初后知后觉将地上的鹤氅拾起为他披好,快速系上垂带后,又将自己颈上的毛领解下来围在冷元知的脖子上。
二人越站越近,落在温行川的眼中,似是抵足而立,忘情相吻。
男人的拳头越攥越紧。
冷元知意识到什么,略掀眼睑,以一双优雅的桃花眼看向温行川,这个毁了他事业与爱情的男人。
他以为,是温行川派人在暗巷对他下死手,但这件事情他不准备纠缠。
杀来杀去的,没有意义,把元儿从温行川身边抢走,让她的心里彻底没有温行川这个人,是他的第一要义。
想到这里,公子的心情低落一瞬,他总觉得元儿不肯答应他一次又一次的告白,是因为心里还有这个男人,这个比他年轻,比他高大,还与她有两个孩子的男人。
心情难安。
眼下最重要的,是与元儿熬过在绍兴府的新年后尽快离开大燕。母亲说话做事从不掺假,既然要他尽快走,他必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