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当年他带着九死一生的小姐回到山阴冷家庄,临时到杭州府处理一些事务,将小姐托付给宗妇,哪里想到只过了三天,小姐饥寒交迫,险些……
当时的冷二爷想把小姐带到广州府,但被时年十五岁的知公子拦住。公子发誓会对小姐好,冷二爷便让她来到绍兴,既是监视,又是替他照顾小姐……
其实她,比小姐年长三岁,第一次见到小姐,是在满剌加。
小姐记不得她们的初识、记不得在满剌加治病的时光,也算是天神予小姐的一种仁慈吧……
冷二爷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曾与他以命起誓,一定会护好他在乎的小姐。
方才她与冷二爷说的是,这些日子小姐与陛下的事情,尤其是陛下的态度。
但她能做的只是陈述事实,不知冷二爷会作何安排啊……。
冷元初无心探究佩兰到底忠于她,还是忠于冷元朔。
她的二爹不会害她,他还抱过她在扬帆的洋船上,看过暴风雨后的日出呢。
“阿叔,太阳真美啊!”
“好了好了知道你现在看什么都新鲜。一会日头升起,就不许盯着看了!听到没有,蘅姑?”
“我知道啦!”
……
女子的脚步逐渐止住。
她为何会突然有这么清晰的回忆?
蘅姑?秋蘅?
被唤作“蘅姑”的小姑娘被年轻的冷元朔高高抱在臂弯坐着,重见光明的她欢喜看着金乌破云,再回过头来摸了摸尚且二十七八的男人,咂咂嘴道:
“阿叔怎么长这样……”
“怎么,不好看是吗?”
小姑娘嘟着嘴亲在黑面男人的颧骨处,环住他的脖子,“阿叔为何不是我的阿爸呢?”
她不懂,只有阿爸,才该对她这么好啊!
一阵寒风吹过,冷元初紧紧攥住狐腋制成的裘衣,低头看到手中浮现出的馒头。
这次,她拽住递过那杯水的手,一点点抬眼,顺着男人靛青的衣袖看过去——
“二爹,是二爹救的我……!”
冷元初只觉头痛如被沉香以斧破山,属于秋蘅的回忆如海湾的浪潮,争先恐后涌入狭窄的缝隙中——
她看到年轻的冷元朝,蹲在她的眼前与她告别,“我要去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太原府。”
“阿伯,我不能和你走吗?是我不乖吗?”
“蘅姑当然最乖,但你的家在这里,我无法带你走。”
男人将天珠戴在她的脖子上,握紧她瘦小的
肩膀,轻轻说道:“这是我从雪域之上,一个叫宗喀巴的高僧那里请来的天珠,孩子,一定要平安长大,等你再大一些,我带你去草原纵马,好不好?”
一旁一个同龄的小姑娘缓缓走过来,笑着握住她的手,“我叫冷元初,你呢?”
“我叫秋蘅,秋天的秋,蘅草的蘅。”
……
冷元初再无法走动一步,立在冷家洁白的车队旁,眼泪渐渐蓄满眼眶。
模糊的视线渐渐走来一个人影,迈着坚定的步伐,站在她面前。
“温行川,我不是冷元初。”
“我是秋蘅。”
男人抬手抚摸着她的脸。
她握住那只手,掀开他的衣袖,看到那颗润着月光的锡兰天珠。
第58章
浓云遮住下弦月,藏去最后一点月光,男人腕间的天珠随之黯淡。
捏住天珠的纤纤素指在颤抖,倏地,被男人有力的掌心覆住,一点点穿过,直到十指相扣。
冷元初在颤栗。
原来她儿时来过江宁府,那日在生死关头一起活过来的男孩,是他!
-
冷元初被温行川牵着手带回马车坐稳,这一路,男人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妻子。
他的确想与她说些什么,可是话在嘴边,却迟迟道不出。
他与妻子,就像隔在磨砂琉璃窗的两缘,任谁都看不清对方。
他想直接问她是否珠胎暗结,是否真的怀了冷元知的孩子?
但是,若她没有呢?
他会欣喜,会忘乎所以到忽视他的猜疑再次伤害到她。
他不想那天的事情重演。
温行川垂下头,握着冷元初的手愈发颤抖起来。
三载前他弄丢了她,这份罪行他势必要用一辈子偿还,但他不允许冷元初、不允许秋蘅再绝情绝义抛弃他,连封信都不肯回他……
“温行川。”
男人听到呼唤立即抬起头,看向眼眶红红的妻子。
只见那迷人的红唇翕动,言:“我知道你一直在找秋蘅。”
温行川凝住一霎,随即轻轻点头。
冷元初死死盯着温行川,尽可能用最平静的语气告诉他,“你知道吗,秋蘅就是在暖房弹琴时忽然失了视力。”
温行川胸口遽然堵塞,他不敢多言,唯有颔首,做妻子唯一的听众。
冷元初尽可能控住情绪,仿若一个旁观者继续说道:
“她什么都看不见,连一点光亮都看不到。当她听到了花盆挪动的声音,想要寻声求助。”
“但她闻到了血腥气,知道此地出了事,亦知道有人就藏在她身后的花丛中,可是她分辨不清那是凶手,还是受害者。”
“所以当她听到盔甲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再听那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知晓了他是受害之人。既然他如此仓皇躲起来,想必和她一样,是中了恶人的毒。”
“所以她试图控住那个披甲的杀手。唯有救下身后之人,才能活命。”
冷元初移下视线看向天珠,甜美的语气渐渐沾染苦涩,“可是你,没有像她一样变成瞎子,为何再重逢时,认不出来她?”
她不理解又委屈,他娶她的那天,在王府的大殿,于众目睽睽中掀起她的盖头时,为何没有认出她?
如果他能认出来她,或许她能躲过王府恶奴的排挤……
在那场宴席的角落里,他晕倒在她面前,她惊慌失措,像是误入暖房的雀鸟,在花丛中跌了好几跤,才摸到一个人的衣摆,告诉他有人落难,速救……
明明是她救了他,可他在做什么,在恩将仇报!
温行川哽住,一把将落泪的冷元初抱过来,深深埋首在妻子的颈侧。
捏着柳腰的手不受控攥紧,将她完完整整装在怀里。
“是朕的错。”温行川吻着她半露的雪颈,但他不能让冷元初认下秋蘅身份。
他无法与她说,是女大十八变的妻子完完全全出落成芙蓉美人,让他没有认出她就是秋家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罪该万死。
眼明心瞎,说的就是他吧!因彼时对冷兴茂的仇恨,让他初见妻子时带满了偏见。
对不起。
男人侧首啃咬着她清晰玲珑的下颌,明明该要坦白,该要让娇小的秋蘅在他怀里好好发泄一通,可他不能。
没有必要让妻子认回秋蘅的身份。
秋家几百口人,只有她活下来。苍天无眼,为何要她一个弱女子承受这一切?
“这些都是幻象。”温行川把歉意藏在心里,说道,“元初,不要再想她了,你并不是秋蘅。”
冷元初听罢,滑落最后一滴泪。
她已无力挣脱男人的怀抱,轻轻将下颌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曾几何时,她以为温行川纵使不爱,凭他的身份他的体魄也能给她一方庇佑。
毕竟他是如此高大,每当她心中委屈,第一时间总想寻到他。
就连生熙安那时痛到无法呼吸都在想:温行川还没见到孩子,她不能放弃,一定要将孩子健健康**下来。
宫变时李公公递过来那碗毒酒时信誓旦旦说“这是郡王殿下要你喝下”,哪怕那时的她早已心死,她都在等他回来。
就算李公公是奉温行川的御旨,她也要选择死在他面前,明明白白问清楚,她有何对不起温行川,他凭什么要她死?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只想听他说一句真话,说他恨她,或是爱她。
而不是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困住她,像现在这样。
如今,她不欠他什么了。
冷元初不再说任何话,任由温行川咬过她的耳垂,探指在颈后,强迫她坠入梦乡。
复过了五日,冷氏族的车马来到了绍兴府西,山阴县北的冷家庄。
*
冷元初下马车前悄悄换了条月事带。
这几日她试图找各种理由离温行川远一些,可他不依不饶,就连她和阿娘多说几句话都不让。
奇怪的是,魏嫆竟没有站在她这边给她撑腰。
她曾问过冷元朝,想要确认她就是秋蘅这件事,没想到阿爹宁愿认下她是他的私生女,也不承认事实,且,阿娘对此欣然接受。
哼,都在骗她。
冷元初叹息,不再与他们谈及这件事,等到了冷家祠堂,悄悄寻族谱确认一下,真的冷元初在哪里。
以及,为何要她替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