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这样的温行川再见到冷元初,怎么会放手呢?
魏嫆试着探一探冷元初的想法,谨慎问道:“初儿你,能原谅温行川吗?”
冷元初没有正面回答,只道:“阿娘,我想知哥哥了。”
“我怕他会嫌弃我……”
“我害怕温行川,阿娘,温行川对我从来都是这样……”
冷元初断断续续说着,背过身委屈。
魏嫆不知道怎么劝她,只能握住手给她些力量。
那时她还在后宫,冷元朝比温行川还要疯,只是他们夫妻心里有彼此,有共同的目标。
但初儿的心,完全在元知身上,这可怎么办?
魏嫆不知如何是好时,再见温行川大步而来,她示意佩兰扶冷元初进屋,拦住温行川,“我与你讲几句话。”
第55章
温行川看了一眼散着长发的冷元初,那头翻涌乌浪的发卷在她的肩上堆起一簇,衬得半遮半掩的削肩像雪一样洁白。
还有其上难以忽视的一抹齿痕,清晰得很。
情到深处时,他喜欢从身后咬住她,这是掠夺者对占有物的标记。冷元初若是不照镜子,是看不到的。
但现在,魏嫆一定是看得一清二楚,是以他知道,这位岳母找他谈的无非是:房事有度。
嘴上答应就是。
却没料到,魏嫆与温行川走到一方屏风后,问的竟是:“那凶手抓住了吗?”
温行川对此始料未及,思考一下如实回道,“暂未。”
魏嫆叹气,仰头再问:“你真的确定凶手是同一个?按你所言,行凶者时隔十年再图不轨,论年龄早已经老了,怎能将龙精虎猛的侍卫们伤得七零八落?”
温行川想到小昉,想到那些虽是君臣但如兄弟的属下永远留在了那夜,闭目克制很久,才沉声回道:“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一个执半刃马刀、戴鱼眼鹰钩纯金面罩的帮派,代代传授精准果断的杀人之术。
温行川遽然想起永康七年渡水春宴的那场,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刺杀。
年仅十二岁的他仅与杀手过了五招便被一刀砍在胸口,手中的剑早被削泥一般断成两截,他不得不选择逃跑。
高大的杀手紧追不舍,命悬一线之际,少年咬破嘴唇试图保持清醒,竭尽全力奔进花园的暖房里,用阔叶遮盖颤抖的身体。
浑身是血的他,箭筒只剩最后一根箭了。
“就算死,也要弄清楚是谁要杀我!”你死我活之时,男孩全身所有的血液呼啸着,他感受不到伤口与衣服摩擦传来的疼痛。
唯有屏紧呼吸,仔细分辩那马刀把手上的金链划过地面时发出“滋滋”摩擦声——
突然,一连串轻哒哒的脚步声率先传来。
少年耳朵一动,小心拨开叶子,看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摸着墙壁而来。
他的心脏忽然抽悸,重重沉了一下:她一定会把那杀手吸引过来!他该怎么办?
索命的妖精,走开!
所幸,小姑娘仿佛听得见他的心声,在少年面前站定,与他只隔了一盆芭蕉树。
她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紧张到流汗的男孩,抽了抽鼻子嘟囔一句:“好浓的血腥气。”
少年更加紧张,握着白羽的掌心攥得青紫。
他想杀她。
只要执箭戳出去,他就能杀了她,再把她的尸体拖到身后。
祖父曾说,身为皇位继任者的他,可以剥夺任何人的生命,这是祖父给予他的权力。
从前他没杀过人,但现在,杀掉多言的她,他能活。可当他望着小姑娘那不对称的两个圆髻,迟迟没有下手。
她的发髻梳得很整齐,却是一大一小、一高一低,而且,她正对着一面高大的铜镜,却熟视无睹。
难道她看不见?
她是瞎子吗!
小温行川眩晕了一霎。
他从小便憎恨无序,小姑娘精心梳歪的发髻,比刀伤更让他难受。
更憎恨她的出现,让他十二岁的人生里第一次对人、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动起杀心……
然,被血染透衣衫的少年已来不及再思考这些。
那可怕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杀手的斗篷卷掉地面的枯枝败叶,发出夺命的“沙沙”声。
少年的神经彻底绷紧,只在断裂前后。他正犹豫是否出手时,突然听到小姑娘对那杀手说,“叔叔,你知道冷家的精舍怎么去吗?”
小姑娘想去寻冷元初,那位真正的冷家贵女,她想知道她会不会和她一样突然间什么都看不见,她要确认她的安好。
小温行川隔着叶子,看到小姑娘仰头望向那黑如乌鸦的男人,没有面露任何恐惧。
男人指了一个方向,但,小姑娘没有移开空洞的目光。
“叔叔能带我去吗?”小姑娘说着,一点点握住那链条,声音渐渐带起哭腔,“我看不见,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或许是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像是待宰的羔羊,勾起杀手一点玩心,男人脱下沾血的皮手套,就要握住她的小手——
机不可失,就在小姑娘踮脚环住杀手的脖子想他抱起她时,少年出手了。
什么独孤九剑、辟邪剑法十八招,都不及他扑上前,将箭矢冰冷锋利的尖端粗暴插进杀手的脖子里。
戴面具的男人来不及叫出一声,喉咙被破脉而出的鲜血呛住,倒灌入肺。
他没有发出声响,倒向小姑娘的同时,抽搐两下丧了命。
但少年的动作没停,他太害怕了,根本控制不住手,颤抖而决绝地拔出长箭再戳进去。
如此反复,直到那不见血色的脖子,被戳得稀巴烂——
小温行川终于缓过劲,这恐怖的恶魔千真万确死在他的手里。
突然想到还有个小姑娘就在眼前,她可是目睹了这一切,竟一声没吭?
小温行川抬头,看到她的脸上溅满了男人的血,却是双目迷离,在确认眼前发生了什么。
“别怕,是我的血弄到了你身上。”小温行川深吸口气,抬手握住她单薄的肩膀想要直起身,忽然感受到胸口开始剧烈的痛起来。
少年眼前一黑一白,就要晕倒时,视野里浮现一只干净的小手,和其上的那枚天珠。
“冷家叔叔说这是佛陀的信物,它曾保佑我在树林里迷路时,没被豺狼虎豹吃掉。”
小姑娘从少年硬朗的脸开始摸索,直到把它塞到少年的手中,再扶着他的手背握紧,轻轻说道:”
你受伤了,我把它和好运给你,愿宗喀巴保佑你平安无虞。”。
温行川垂下眼眸,看向手腕的这颗天珠。
自那日起,他再没摘下过它。没过多久阿公阿婆出了事,亲王府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那时的他身体与精神皆被这场刺杀重创,让他不敢信任任何人,哪怕是父亲。
他没有与带妾入府的温琅和精神崩溃的林婉淑说,没有与忙于为恩师正名的伯父温珣说,而是悄悄躲到一处宅邸让毫无经验的咸熵帮他疗伤。
天珠庇佑他活下来,却让他忘记询问救命恩人的名字,因为他晕倒了,再醒来时,遇见的是咸熵。
听咸熵说是小姑娘磕磕碰碰寻到来到暖房识别草药的太医儿子,而后被冷氏家仆带走,再没出现在江宁府众人的视线中。
冷家在同一时间出了事,传言叫冷元初的冷三小姐骤逝,冷家人散话,凶手就是温裕。
温冷两姓人在永康七年彻底决裂,与之而来的,是他再未见过这个与冷家有瓜葛小姑娘。
后来他从冷家一个叛主的家仆口中得知,冷三小姐身边一个丫鬟和他所寻的相貌相似,姓秋。
经历过王府风波,见到过因父亲在母亲最渴望丈夫支持的关头纳妾时,母亲那双悲痛欲绝的泪眼;
以及在他生死关头,如天神一般救她一命的秋姓丫鬟,让年少的他发誓,此生只娶一妻,他只想娶那个小姑娘。
其实,少年的心动,只在一瞬间,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遇到一个善良的姑娘,给了他克服咸熵生疏的疗伤手法,亦给他活下去的希望。
活着,才能与她再次相见啊。
他不在乎秋姑娘的出身,只想寻到她。若她想嫁给他,他愿意将正妻之位奉给她。
于是他开始寻找。但秋家全族亡于大燕黄册登记前,他按那籍册去寻自然是一无所获,直到——
那冰棺里静静躺着的少女与记忆里的她,完全不是一个人。
直到他查出,永康七年的暮冬夭折的是真正的冷元初,直到他确认,他的妻子,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上天向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又无比仁慈,让他得偿所愿。
秋蘅,秋蘅,她的本名很好听,可他无法把她拥在怀里,咬着她的耳朵唤她蘅蘅,期待她的热烈回应。
他要遵守与冷氏两位长辈的诺言,无法与她说明真相再伤害到她,便也无法告诉她,你救过朕,朕发誓倾尽一生呵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