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时年十二岁的蘅元帝正肩负其祖父的喜爱和厚望,温裕绝不会在那个时候,行刺他唯一的孙儿。
  陛下想要为皇后复仇的心思过于强烈,久而久之落了心病,最痛之时,需要咸太医的药才能舒缓……
  “小康子。”如玉磬碰撞的声音传来,吓得他一
  激灵。
  “奴才在。”
  温行川把榻角的鹿角枕推过去,“你把这个送去首辅家,给公主抱着睡觉用。”
  “是。”
  *
  冷元初回到蒟穃院时天色渐晚,魏嫆见公主也来了,急忙把景程和莳儿都抱过来,要孩子们一起玩。
  冷元初坐下来急忙问向魏嫆,“王晔还活着吗?”
  魏嫆一面为冷元初摘耳珰一面回道:“他好好的呢。”
  “他在哪里?受多重的伤?”
  魏嫆想冷元初去了大板巷怕是见了那位触了悲,宽慰她道:“还好,他恢复得还行。”
  冷元初握住魏嫆的手,眼眸闪着泪光:“阿娘莫要骗我,他真的没事吗?”
  魏嫆不想冷元初太激动,立即劝慰她:“他在走镖呢,要是身体不好哪里做得了镖师?要是过年他回来,阿娘带你去见他。”
  冷元初暂且宽心,母女俩再聊几句,见冷元朝掀起门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兔儿枕。
  “阿爹真好,还给熙安带了女儿家的小玩偶。”冷元初招呼熙安,“快过来谢谢阿公。”
  没想到熙安看都不看毛茸茸的白兔枕,倒是对沉默不言的景程颇感兴趣,时不时捏捏弟弟的脸。
  冷元朝走近些把兔儿枕塞给冷元初,道:“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冷元初惊讶眨眼,看了看这精致的兔儿枕,再望向魏嫆。
  魏嫆也没想夫君会带这么个哄人的玩意儿给女儿,打趣道:“你爹爹还把你当成三岁姑娘呢。”
  冷元朝怔了下,揉了揉太阳穴哂道,“总觉你还是小女娃,都忘了你都是孩子的母亲了,时间不等人,我也是老了。”
  冷元初心田花开,贴了贴兔儿枕上的绒毛,笑得很幸福,“阿爹才不老,不过爹爹,您见过我小时候?”
  冷元朝摸了摸冷元初的头,语气和煦,“你小时候,总来县衙门找我玩。”
  这是魏嫆都不知道的时光,她斜倚一旁,静静听夫君回忆往事。
  冷元朝隐去来自秋家的信息,挑着只属于一大一小的光影碎片开始讲起,“我做知县那时你和熙安公主一样大,在家里呆不住,我便带你到衙门听案子。”
  其实是他做溧阳知县时,时年四岁的秋蘅生母过逝。秋郅办了丧事急赶回绍兴为穗康钱庄做事,把她交给秋家老太太。
  奈何这位祖母膝下孩子多,又有些重男轻女,放任她在秋家所在的围岗村里乱跑,经常玩得一身土,也没人管。
  冷元朝偶然知道此事,当即决定把小姑娘带到自己空荡荡的家里,既是帮至交照顾独女,亦是安抚他破碎的心——那时的他是失妻丧子的鳏夫,无可避免在小姑娘身上寄托对爱人的情殇。
  “那阿爹,我那时乖吗?”冷元初看着兔儿枕,渐渐出现在一处枯昏暗油灯下,她趴在案牍上,瞧着清俊的冷元朝整理厚厚的书信时流下一行泪。
  她抱着兔儿枕爬过去为他擦泪,把她最喜欢的小兔儿塞给他。年轻的男人怔了下,把小秋姑娘紧紧抱在怀里。
  后来,男人牵来一个穿着金丝锦缎的小姑娘要她们做朋友,却再没有回来抱抱她。
  从她与那个小姑娘拉住手的那一刻起,她们便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一同吃一同住。
  她带着她在山林里奔跑,摘野果喝山泉,一个像是老祖宗的老太婆知道这件事边打她的屁股边骂,“你疯玩就算了,不要拉着她!她的命比你金贵!”
  后来她才知道何为“金贵”:当她出现在手帕交的闺房,打量那直抵苍穹的金树烛台,瞧着桌面那些精致到让她舍不得碰的点心被乌泱泱的家仆倒掉,隐隐自卑于她与她并不一样:她来自簪缨高门,她出身瓮牖乡野。
  “蘅蘅,要不要吃糖?”那个姑娘在假山前张开手心,露出有两个白色的糖丸。她们很早就约好的,有什么都要共享。
  她开心取了一丸含在嘴里,那是她吃过最甜的糖果。
  不久后她突然堕入盲瞽,惊恐着去寻小姐妹时,她似乎遇见了一个弥漫血腥气的男孩……
  一个激灵让冷元初回到蒟穃院的芙蓉堂,浑身发抖。
  冷元朝说的什么她完全没听见,揪着男人宽阔的袍袖颤抖言道:“我看到那个瘴丸了,阿爹我害怕!”
  冷元朝急忙蹲下握住她无措的双手,魏嫆亦起身为她顺气,要她慢慢平静下来。
  冷元初在拼命描摹手帕交的模样,直到一股邪气吐出来,虚脱歪倒在魏嫆的怀里,弱弱问道:“阿爹阿娘,我是冷元初,还是秋蘅?”
  冷元朝脸色微变,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是元初,是冷家人。”
  “但是在太虚幻境里所有人都在唤我秋蘅…”冷元初不解问道,“我若是元初,那我是您的…”
  “是我的女儿。”冷元朝再抬眸时眼神变得复杂,“就当是维护阿爹不愿谈及的过往好吗?初儿,你不再想那些了,还有你要尽快与元知断了关系,你们…不行的。”
  冷元初垂首,与兔儿枕火红的碧玺眼珠对上,总觉哪里不太对。
  秋蘅,秋蘅,就连温行川都在寻她,她到底是谁?
  一家人各怀心事之时,家仆传“宫里来人了。”
  小康子披着红色斗篷走进来,笑着传旨意:“陛下说了,要娘娘替他好好照顾小公主,陛下还要奴把这个鹿角枕带给小殿下。”
  冷元初将信将疑把枕头接过来,回头瞧熙安在哄景程睡觉,眉心轻轻跳了一下。
  *
  在蒟穃院住了几日后,冷元初抱着强打精神的女儿主动去了紫禁城。
  一双儿女终于陪在她身边,这几天的冷元初很幸福,直到昨夜她被月光照在脸上醒了过来,看见一个小沙丘般的黑影坐在床上。
  “熙安,怎不睡觉?”冷元初想把女儿抱在怀里哄她入睡,但熙安一动不动,只搂着鹿角枕呆呆望向门扉。
  瞧女儿一天天萎靡,冷元初意识到她还是亲近温行川,无奈把她抱回皇宫。
  再者,上次在慈宁宫更衣时,她把一本很重要的手札落在旧衣里,这次她无论如何都要把它找回,那本手札记录的都是她的心血。
  入宫后她先带熙安到了林婉淑面前。林婉淑一看熙安强打精神的模样心里一酸,笑得也不舒展,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当年哀家没照顾好她,她夜里见不到川儿不会好好睡觉的。”
  实际真相,她不想与冷元初说。
  冷元初自然不知,宽慰一句:“民女感谢娘娘保全福官。”
  “初儿啊,那日宁儿胡言乱语,哀家已经罚了她。哀家替她向你道歉,是谣言太盛乱了宁儿的榆木脑袋,你别把她放在心上。”
  林婉淑说完忖了忖,试探起儿媳到底对堂哥什么感情:
  “哀家已经下了懿旨,日后谁再妄议此事当街杖毙!初儿啊,哀家知你出身规矩,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冷元初曲膝行礼,道:“多谢娘娘记挂。”
  林婉淑仔细端量儿媳的神态,太过平静,看不出任何内疚或是在乎的意思,心里忐忑起来。
  是初儿婚后变了心,还是嫁进王府之前就是旧情没断?
  但她才来王府时满心满眼都是川儿的模样,一点都不假…
  林婉淑头痛起来。
  前天冷元朔传话给她,承诺会让冷元知和儿媳分开,但是她又见华一递来的画像,的确是貌若潘安之流、富比陶朱之辈,除了年龄大了些,二十八九,未婚无子,挑不出一点瑕疵。
  林婉淑心里慌乱,她对儿子有信心,但对初儿的态度实在是琢磨不透。
  儿媳不再是四年前那个纯真的女郎,也是,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人,怎么可能毫无改变呢?
  林婉淑毕竟是过来人,她知道这男女情事如天注定:若是真爱,年龄相貌财富都不重要,但那冷元知的确是个不世出的男人,是以更加恐惧于儿媳会真的爱上冷元知,抛弃她的儿子……
  所以她早把冷元初遗落在衣裙口袋的手扎本送到养心殿。
  再心疼儿媳,她也要向着儿子,川儿亦答应过她,此生只立冷元初为皇后,不会像先帝一样有满满当当的后宫。
  在这件事情上,她信得着儿子。
  -
  冷元初不得不听林婉淑的话,抱着女儿去养心殿寻手札本。
  小康子站在养心殿外恭恭敬敬向皇后行礼,冷元初把熙安推过去后不舍说道:“你带公主进去,再和陛下说,民女来拿本子,拜托你帮我把本子拿来。”
  “娘娘稍安,奴这就去办。”小康子回身叩了三响后推门而进,却是把两扇对开的朱门开得彻底,让寒风和皇后的倩影一并卷入温行川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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