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温行川把她的手拽在胸口,一点点十指相握。
“朕与你从未和离,何谈无资格?”
冷元初被他一句话噎住,心乱起来。
温行川吩咐张妈妈道,“抱稳公主,随朕一道入寺。”
说罢他拉紧冷元初的柔荑,在高僧宗泐的注视下,并肩走进长干寺。
烟岚氤氲的琉璃塔遗世独立,等待故人同归。
刹那间,微光穿云洒落,如三昧真火,点亮宝相庄严的金佛。
半阖的佛眼绽出一丝清辉,穿透漫漫云雾,静静望向这对谪仙。
第42章
在长干寺的斋堂用过素斋,冷元初与温行川被高僧宗泐迎至寮房听经闻法。
冷元初脱掉外氅跽坐好,恭敬道:“这些年大师一切可好?”
宗泐合掌回道:“阿弥陀佛,感念皇后挂怀,一切顺遂。”
冷元初轻笑了下,“大师不应唤我为皇后。”
温行川猛烈咳嗽一声,旋即握拳抵在薄唇,压着嗓子轻咳。
宗泐笑而不言,为帝后备好茶水和果脯。
冷元初正在分辨这间古朴的寮房弥漫的是何种檀香,听温行川咳嗽厉害,侧首一看,见他坐在暖炉边,不曾脱下厚重的黑罴氅。
看来是昨夜淋雨,受了凉。
冷元初从袖中取出手帕,递给他。
温行川遽然抬起乌浓的眼睫,看到那皦白的指间轻盈的绢巾,抬手接住掩住口鼻,立即被那满溢的兰香包裹住。
心头瞬间淌过暖河,寸寸度化畏寒的身躯。
她还是从前的冷元初,不曾变过。
宗泐起身到另一间屋取书,独留帝后在寮房的暖席对坐。
嗓子舒服些后,温行川把绣着罗兰的手帕方方正正叠好,自然而然收在他的阔袖中,取了茶壶为她倒了杯白茶,沉声问道。
“这三年,你生活还算方便?”
冷元初正在欣赏窗牗外的那株高大的枇杷树,闻言回过神,注视面前粗陶茶杯,轻道:“还好。”
还能用什么形容?异国他乡,饮食难惯。在巴尔卡,不管男女老少皆用用刀叉分肉,对不喜油腻的冷元初而言,只能靠浑浊的葡萄酒和煮沸的牛乳咽下粗硬面包度日。
每日忙于与各路客商洽谈、与王室贵族斡旋,一晃眼竟过了这么久。
“还好……就好。”温行川想到他缺席她人生的这三载,有别的男人替他照顾她,摩挲茶杯的手指顿了下。
冷元初品一口欧罗巴难觅的白茶,抬起杏眸看向温行川。
瞧他比起从前,肤色倒是白了些,大抵是成了坐拥天下的皇帝,不必像做郡王时到处跑,风吹日晒吧。
她见他畏寒,把小茶几上的暖炉推过去一些,问道:“陛下这么些年过得好吗?”
“你不在朕身边,朕怎可能会好呢?”温行川垂首为自己续茶,语气倒是听不出任何哀伤。
冷元初顿了半晌咽下香茶,不知为何心里堵堵的。
沉默环顾这处寮房。想起之前在这里写的那个祈福牌。
看来没有菩萨看过,倒也是,她是被菩萨和神祗抛弃的孩子,又能祈到什么福呢?
她与温行川的情殇是隐匿在宫墙内的家事,于大燕的百姓而言,他们更需要一个仁明之君开辟盛世。
曩昔迄今,唯一心未改,恒为这世间帝王,求诸事顺遂,岁岁康安。。
温行川饮下几盏热茶,眸里掠过些许自嘲,继续说道:
“朕花了很长时间接受你殒命江水的事实。”
“所有人都告诉朕,你不在了,朕不愿相信。从马喇长官司到太仓,朕派了多少人去寻你,可你却躲到海外,和冷元知做起夫妻!”
男人眸光凛冽下来,“朕要姨父率大燕最快的军舰出海寻你,但他,呵,花着朕的钱,竟敢欺瞒于朕!”
冷元初沉下黛眉,急为二爹维护:“是我要他……”
“元初,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温行川知道她想说什么,径直打断她:“这三年,为何不肯给我回一封信,不肯告诉朕你过得如何?”
冷元初摇头轻言:“我不想回。”
温行川把茶杯重重顿在案牍上,死死盯着妻子彷徨的杏眼,怒言:
“你是不想回还是不敢回,或是根本不把与朕的婚姻当回事!冷元初,若真是朕想害你,你更应该回来亲手杀了朕!”
冷元初被他这番无理之言震住,一时思绪混乱。
温行川敛眸望向门扇传人,“赵叡,进来!”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新科大理寺卿阔步走来,不多看皇后一眼。
“陛下,娘娘。”
温行川挥袖,“坐下吧。”
冷元初见赵叡带纸笔而来,有些不解,“陛下是要?”
“这位是大理寺卿,把补汤之事讲出来,朕要他去查。”
冷元初怔了怔,瞥一眼提笔待书的赵叡,调整好情绪认真说道:
“民女在月内之时每日喝一盅虫草干贝汤,半个月后发现碗壁有白色的药末,民女嫁入王府前按规矩修习过膳谱,分辨得出那不是汤里能析出的产物。”
温行川冷道:“你为何认定是朕下毒?”
冷元初绞着袖口绲边回忆。
那日,先皇要立“三皇子”为太子,她不是没有反对过。
还记得她在温裕面前为温行川苦苦哀求,“陛下此举乃逆天下民意,望陛下三思…”
龙榻上行将就木的枯目陡然睁开,干涩的喉咙说出的话句句扎向她:
“要怪就只能怪你的肚子不争气,帝王之家,最无用的就是女娃!川儿和朕承诺过,用男嗣换朕立他为太子,否则,川儿会为了太子之位,亲手斩杀你!”
冷元初想到这里身子一颤,压抑着恐惧要向温行川复述,再被他打断。
她要说的,他早从魏嫆那里知晓,今日所问只是要她自己想清楚。
是她从来不肯信任他,即便他已无数次用行动证明真心!
“元初,你信任魏嫆,信任冷元朝,甚至信了先帝的话,为何不肯信朕?你那好弟弟冷仁辉怎么来的你不清楚?”
冷元初瞪大眼睛说不出一句,唯有怔望赵叡匆匆记在熟宣上的朗朗字迹。
温行川见她心有触动,语气平缓许多,“魏嫆与朕提过,你小月期间宫里派的侍女都是她的手下,朕相信她对你没有恶意。但你应不知,抱山堂在宫变当日失火焚毁。”
冷元初瞳孔骤缩,丹甲在案牍划出一道痕迹。
温行川跨过桌案握住她的手,郑重道:“看来,有人想要毁灭证据。元初,此事朕一定要给你一个交代,信任朕,好吗?
可以的话,你再把宫变当日行殿发生了什么,同赵卿讲一讲。”
冷元初深深凝望温行川坚定的双眸,蹙眉思考下,缓缓说起。
“那夜李公公送毒酒,被小琯杀了后,外面闯进来三个戴着面具穿着重甲的人,杀了…小琯后,提着刀就要砍向民女。”
冷元初压抑着心跳,竭力向温行川讲清楚那日她能记得的全部。
“民女与佩兰把烛台佛龛举起砸过去,见他们的衣袍燃火,飞奔出行殿,看到了王晔和他的手下。”
思绪飘回流火九月。
漏夜闷热,在寥寥火把的光线下,王晔才杀尽殿外的敌人,看到发髻凌乱的郡王妃,来不及避讳什么,环住她的腰一并飞向屋顶。
但追他的人不只是那伙怖士,还有郡王手下的暗卫营,以及他认识的叶骏和小昉。
王晔大喊:“你们速去禀告殿下!”
叶骏正提剑紧跟在这个额带纷飞的少年身后,闻言更是加快脚步。
他不仅仅为确认娘娘去向,更是…保护佩兰。
他的佩兰姐姐正被另一个粗犷男人背着,她看起来很难受!
小昉率众跟在叶骏身后,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自后涌来,回头看竟是那伙杀不尽的怖士!
个个戴着金面具,手持斜刃弯刀,迎着月光一闪寒光。
冷元初见状心早已凉了大半截,她环顾这里,见这像是御膳房的地方有柴火垛,急言“我们去那里躲着…”
话音未落,一只白羽划过,直直射进少年的后背……
……
冷元初大口大口喘气,被不知什么时候靠过来的温行川拍着背,拉出回忆。
温行川把已经吓坏了妻子抱在怀里,把她的小手放在他的胸膛前,让她感受到他的心跳。
从前相拥而眠,每逢她跌入噩梦中,他便会这样抱紧她,让她知道他在身旁。
“也就是说,小琯应
没动伤害主子的心思。“温行川思索间把冷元初搂得更紧些。
男人的手在那不堪一握的柳腰一寸寸收束着,直到冷元初渐渐从恐惧脱离,发现自己被他抱得严丝合缝。
再感受到那掌心的温度在腰间灼烧着,冷元初有些紧张,推了温行川一把,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