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温行川挥袖端坐,正言:“捐粮者,解一年丝绸禁令,少收三成课税。”
圣上这道旨意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在最前排的冷元朝深吸口气,抬眸与皇帝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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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冷元朔没骑马,坐上首辅大人的马车,把姑娘送到大纱帽巷的蒟穃府,长兄的私邸。
他上了马车就说道,“景程在我家,下雨天就不折腾他了。”
元初正拢紧冷元朝为她盖好的狍被,想了想儿子的身子不能淋雨,点头同意。
“谢谢爹爹。”
冷元朔心口一紧,他知道小姑娘这声谢不是对他说的。
因为他的好长兄才把手炉烧好,正小心塞到她白到清透的手心
里。小姑娘这是感谢她喜欢的父亲。
男人的脸色更黑了些。。
这姑娘记不得往事最好,但,明明是他冷砚斋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听不到她发自心底唤他一声“爹爹”,他这心里,总觉缺点什么,空落落的。
当然,也可能是他太严厉,或是他长得…不如冷元朝清俊?
年逾四旬的中年男人恍然大悟,肯定是后者。
这个小姑娘最大乐趣,就是走到哪都喜欢盯着玉面檀郎出神。
带她回绍兴后,她亲近大哥就罢了,反倒是用生命抗拒他!
男人越想越气,把他夫人给他驱寒的汤婆子一并塞到小女子手里。
冷元初眨眨眼,“谢谢二爹。”
“嗯。”冷元朔心里微微舒服些。
他望着就要睡着的冷元初,不禁想起,从前这个坚强的小女孩,在商舰驶入东海遇到风浪时,迎着呼啸的海风暴雨,拽着索绳摸索到他的船舱,用湿漉漉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袖袍,磕磕绊绊说:
“阿叔,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一定要活…”
她是他见过最坚强的小女孩,充满对生的渴望。
是她蓬勃的生命力感染到彼时沉浸在丧妹之痛的他,倾尽万金势必救她一命!
但那时的小秋蘅已昏迷不醒,他抱着奄奄一息的蘅姑在南洋到处求神问药,悲不自胜时,阿米尔主动求见。
这位满剌加的巫医立即用野迩草为小姑娘封住七经八脉,把她摆在祭坛之上,扶乩请示神明,得续命之法。
「冷大人,我不保证一定能治好她,若是失败,只能加速她死亡。」
哈米尔神志归元后告知来自大燕的富商:「青玄帝君指示换血换髓,让她被毒侵害的经脉重新疏通。但,一定是极疼的,断骨,大人都…」
冷元朔不敢再回忆下去。
“初儿。”他唤着姑娘现在的乳名,把她叫醒。
冷元初迷迷糊糊回道:“二爹,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想听听你说话。”
冷元初有些无语,瞪了他一眼,歪靠在冷元朝身旁睡着了。
冷元朝抬眼与弟弟晦暗的瞳仁对视,摇头叹息。
*
早朝结束后,温行川留住冷元朝,盯着昔日政敌的脸看了半天,问出一句:
“秋蘅与你,是亲父女?”
冷元朝抬了抬眉,“不是,但臣势必要护好她,陛下别想再耍什么歪心思。”
温行川斜睨他一眼向殿门走去,话语里挂满寒霜,“那你还敢利用她,实现你的私心。”
冷元朝顿了顿。
郄贤是先帝的走狗,露出马脚后不知所踪。
这些年他在举国的道观布置暗卫,郄贤一旦出没,他必杀之,解心头难平。
这件事是他对不起蘅姑,对不起这个早就认在膝下的义女。
不仅仅是相貌,小时候的她看到他就很亲近,会颠颠跑来,编着鬼话要更多的银丝糖。
被贬太原前,他自请远离朝堂,在溧阳做了一段时间知县。蘅姑的父亲秋郅与他曾是至交,他也算是看着小姑娘一点点长大的。
往昔不必追溯,他与昀昀定会好好待她,但他对皇帝可没这么客气。
“今日我会派人跟着蘅姑,你好自为之。”
温行川冷笑一声,父亲与冷元朝的旧账还未算,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他岳父了?
*
在蒟穃府芙蓉园这一夜,冷元初是在魏嫆怀里睡着的。
醒来后魏嫆把她好一顿装扮,恨不得把镜台所有的金簪银钗全戴在女儿头上。
“阿娘…”冷元初搂着她的腰把脸埋下去,“不要,什么都不要戴,我让皇帝把丝绸交给泰西就回来。”
魏嫆抬起她圆润的下巴,把她半阖的眼皮掀开,“小妮子在说梦话呢?不管见谁都要仔细收拾打扮,弄得花团锦簇一般好看!”
冷元初忽然清醒,在枣木妆台逡巡下,挑了个点翠孔雀步摇,“阿娘,我就戴这一个。”
她怕阿娘把她打扮过了头,让温行川生出误会。
换好葵扇暖黄裘,她在魏嫆面前转一圈要她满意时,蹙眉问道:
“对了阿娘,知哥哥哪去了?”
魏嫆眉心抖了下,撒了谎,“你二爹要他跑趟扬州府,别等他了。”
冷元初有些不解,正要细问,忽听门外侍女传:“夫人,小姐,陛下在府外候着了。”
“现在什么时辰?”魏嫆一看水漏钟大惊。
今日早朝怎散得这般早?初儿还没在府里用过早膳呢!
“不吃了不吃了,我去去就回。”冷元初咬住魏嫆塞到她嘴边的松仁烧卖,挥手和阿娘道别。
被丫鬟扶着迈出门槛时,她与已经下了马车,立在门前的温行川四目相对。
御马官与一旁的龙虎卫皆背过身,不视不言。
冷元初抬起头时扶了扶斗篷帽,宽大的毛边衬得她面若桃花映日,娇而不媚,落在温行川眼中,是那么楚楚动人。
男人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目光再也无法挪移。
冷元初睨他一眼,见他身后一个陌生的隽秀男郎向她拱手行礼,顿觉赏心悦目,笑着屈膝回他一礼,擦过温行川的肩臂走到黄屋左纛前。
没看到脚凳,只见跪在地上的邓公公。
邓邴之卑微道:“奴才知道娘娘心里有恨,您若实在气不过,就踢奴几脚,拿奴撒撒气…只要能让娘娘消气,奴做什么都行,做牛、做马、做…”
冷元初皱着黛眉听着,回头瞥见温行川拢紧玄黑罴氅往这边走来,忖了忖,没等邓公公说完,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了御辇。
从前都是温行川抱她上下马车,现在她不想与他有任何肌肤接触。
才上车梁,她便看到华贵的轿厢深处,坐着她的福官,眨着曜石般的大眼睛望向她。
熙安是第一次离开皇宫,林太后把她穿得像雪中打滚的白兔,滚圆圆的合不拢小手。
“福官!”冷元初扑过去抱紧女儿,亲着她红扑扑的小脸。。
温行川走上御辇前盯着赵叡看了好一会。
平素没注意,今日细看这位寒门状元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举止言行皆挑不出一点错处。
赵叡知道自己受不住皇后娘娘的大礼,向皇帝跪下,“微臣知罪。”
温行川没让他平身,兀自登上御辇。
邓邴之高喊“起驾”同时扶起这位后生,语重心长叮嘱:“日后见了皇后娘娘,切记注意言行。”
赵叡点了点头,望着远去的左纛,捻了下绯红的袖口。
若安宁长公主能和皇后这般,能对他笑一笑,该多好。。
温行川甫一上了马车,见到母子亲昵的一幕,轻勾下唇角。
他在冷元初身边坐下,用食指动了动女儿的胖脸,“熙安,该唤她什么?”
熙安被痒得咯咯笑,糯糯道:“阿娘。”
冷元初不安的心情瞬间驱散,她让女儿站在她的腿上,脸颊贴着脸颊,没留意一旁的温行川压着嗓子轻咳两声。。
待到咕噜噜的车辙声终于停歇,冷元初掀开车帷--
竟是,长干寺?
冷元初望着庄严肃穆的寺院,心底渐渐攒起酸涩。
那个心怀慕艾的少女,早被俱下的泥沙涤荡得一干二净,卷走不该有的情思。
他为何要带她来这里?
温行川把已经睡着的熙安从冷元初怀里接过,交给随行的张妈妈,再如从前先步下马车,趁妻子不注意把她抱下来。
冷元初怅惘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被他抱得很高。她低下头,与那卷满情愫的凤眸对上。
“陪朕进去看一看吧。朕只在梦中与你来过这里。”
温行川是要带妻子来这里,期盼她回忆起初见他时的萌动。
他在期待她的芳心重归于他,她明明是…那么爱他的。
男人抱着妻子的臂弯更紧了一些,直到女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她的心思把她放下来。
他想要握紧她的手,却没拉动她。
“陛下,这里是皇家寺庙,民女无资格进去的。”
冷元初看着那女官留在马车里照看她的孩子,只
想让温行川自己进寺院办事,她应留下来多陪陪女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