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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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时惊闻冷元初回到大燕,林婉淑亲自出宫到锦荷院寻她。
  阴差阳错,林婉淑没在这处雅致的私邸见到儿媳,却看到抱着景程就要跑出宅门的佩兰,以及身后一众佩刀的龙虎卫。
  为首的,正是叶骏。
  叶骏是奉帝王口谕前来带走这个孩子,但他不是来杀他的。
  透过皇帝隐晦的命令他猜到,这个孩子需要先认他为父,再入紫禁城由皇帝亲自教养。
  自幼从龙的叶骏了然,这是皇帝为爱服软,接纳了皇后与外男的孩子,又怕直接认作父子乱了温氏王朝根基,才出此下策。
  尤其怕被天下苍生知道他有儿子后,冲击小公主继任大统。
  毕竟,熙安公主流的,才是无二的皇室血脉。
  但当他来到锦荷院,直截了当要他的心上人把孩子交出来时,佩兰竟说:
  “你们搞错了,这是我的孩子,烦请回去禀告陛下,奴婢的孩子福浅命薄,承不住帝王隆恩。”
  叶骏心如刀绞,正要佩兰解释清楚这是她与谁的孩子时,太后出现了。
  只是太后一见这沉默不言的小男孩,和她的儿子年幼时长得一模一样--
  由不得在场任何人阻拦,滴血认了亲。
  白瓷碗里融合的血证明了一切,佩兰跪在地上,哭着说了实话。
  林婉淑抱着从天而降的亲孙子,心有不舍,终究忍下。
  “此事哀家做主,就由初儿自己养吧,等她回心转意才好团圆。”
  说罢解下腰间玉如意,塞到佩兰手中。
  现在林婉淑望着冷元初躲避的眼神,不再多言。
  儿媳独自养孩子,一定吃了太多辛苦,她不夺人所爱。
  说来唏嘘,她自己的婚姻,亦止于三年前。
  宫变结束后,她向温琅递了和离书。
  丈夫盯了她很久,久到她快放弃时,突然在那简短的和离书上签字按印。
  爱灭缘消散,相思与君绝,纵使温琅回府后第一时间把李希燕遣走,她也不想和他过日子了。
  住进紫禁城,陪伴孙女成长,亦是怕温行川思念成疾,她有很多事要做。
  女儿心结难解,依旧住在王府,听说她和太皇大吵一架后,把父亲撵走。
  如今的温琅,住在军营里,一家人就这么分居各处。
  唯有年关聚一次,吃一顿冰冷的年夜饭。
  *
  佩兰战战兢兢送走太后和叶骏,反复踱步后顿了脚,抱着景程坐上马车,急匆匆赶去阁老巷的怡园。
  她实在信不过天家人,冷二爷说了,小姐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情,必须找他。
  “是佩兰来了啊,快进屋!”冷元朔不在,林珈珞急忙招待姑娘进门,一眼看穿佩兰的紧张,接过景程,把手里的汤婆子塞到佩兰怀里。
  同林婉淑一样,血缘之亲让林珈珞一眼认定景程就是温行川的儿子,同样看出的,还有来登门拜访妻妹的温琅。
  温琅是来请妹妹出面调解他与林婉淑的婚事。
  方才这位气度巍然的太皇被伶牙俐齿的妻妹好一顿数落,直到她皱紧黛眉问道:“姐夫是不是有事瞒着?”
  中年男人冷峻坚毅的面容刹那
  裂出一抹痕。
  如何把长兄说过的话、留下的信告诉婉淑呢,他做男人,他亦要面子的。
  正当二人话不投机时,佩兰抱着小景程出现在两位贵族面前。
  面对冷峻威严的温琅,佩兰毫无招架之力,眼看着太皇抢过孙子,急得要哭。
  温琅想起从前在先帝的强迫下,与川儿遗憾的父子亲情,从天而降的喜悦让他对景程爱不释手。
  “爷爷。”小景程受到了感染,抬手揪了揪温琅发冠的红带,把玩起上面的东珠。
  “欧哟,他知道孤是爷爷!”温琅大喜,把孙子抱起蹭着鼻尖,逗得景程咯咯笑,露出整齐洁白的乳牙。
  不知为何,他很喜欢这个冷面赤心的男人。
  景程好奇环顾这处豪华堂厅,乌黑的眼睛在堂内长长幼幼梭巡,落在带他来的佩兰脸上。
  她怎么哭了?
  佩兰即是高兴又是哀恸,小姐最难过的,便是这孩子始终不会说话,坚持认为是她怀孕时中了毒,耽误了孩子…
  *
  慈宁宫里,林婉淑握紧冷元初的手,仔细问过这些年的生活。
  “多谢太后关心,民女这些年得太后庇佑还算稳妥。”
  冷元初说罢捻起裙摆跪下来,“还请太后娘娘满足民女的不情之请,能劝陛下,放过民女吗?”
  林婉淑一顿,起身拉起冷元初,执意为儿媳挽一个端庄大气的瑞云髻。
  冷元初阻拦不得,隔着银镜望着抿唇执梳的太后,沉默听着冬雨落在琉璃瓦的声音。
  寒夜凝落一地银霜,冷元初回过神时意识到,该出宫回家了。
  只是哥哥为何不来接她?他走时和佩兰说,日落前一定回家的。
  “初儿的衣摆脏了,换一件吧。”林婉淑没有等儿媳同不同意,要早已候着的华一把一套精致的绒黄锦服端进来。
  一众司衣女官进来,为众人皆知的皇后娘娘换好。
  冷元初无奈接受,方才被温行川那般揪捻搓弄,让她无法和本能抵抗,潮涌和心乱一并袭来,衣裙,的确是脏了…
  不能再与他接触了…可要她怎么做才能推开一个皇帝?
  冷元初冷元初,你快想办法,把福官带走为上啊…
  “这么晚了,今夜就在宫里住下吧?”林婉淑望着从屏风后走出的华贵女子,心中稍安。
  她拖着时辰是带着私心的。
  儿子这些年对儿媳的思念让她太过担忧,但以温冷两家不堪的过往,要她,要他们怎么做…
  冷元初向林婉淑郑重福礼,礼貌拒绝了。
  “民女不敢过多叨扰,这外面雨雾湿寒,太后娘娘万金之躯,还望就此留步,民女告退。”
  冷元初再与太后寒暄几句走出慈宁宫,却见温行川亦换了一身玄袍,亲手执伞,在雨中静静候她。
  他有话要对妻子说。
  第40章
  夜色渐浓,原本淅淅沥沥的冬雨愈发肆虐起来。
  冷元初感到指间冰凉,正要把金狐皮氅穿好,男人的身影已然笼罩过来。
  温行川从她手中接过皮氅,轻柔披在她身上,再将那丝带系好,垂下同样的长度。
  望着穿回大燕锦衣,戴满珠翠的冷元初,帝王的心里微微回暖。
  如此才是他熟悉的佳人。那西洋风格的阔摆绒裙,她穿得再美,终归是异类的穿搭。
  尤其是,每每想到那日龙江关,她与她那位伪善的堂哥衣着融洽、十指相扣的模样,更让他如鲠在喉。
  温行川从一旁垂首的宫女手中取过风帽,替冷元初戴好的同时,轻轻捏了捏她润泽的脸颊。
  冷元初一直蹙眉忍着,实在忍无可忍,打落他冒犯的手。
  一想到方才他用这手…女子攥紧绣拳。
  从前他在身后抵住她时,总喜欢一点点探索她身体深处,不知疲倦地找她最薄弱的阙口,让她彻夜失控…
  冷元初暗暗恨起自己。
  她必须厘清他们的关系,他只是她人生的一条岔路,走错了,再寻正道就是,切勿在一条路走到黑。
  雨越下越大,殿外众人皆被雨雾笼罩。冷元初的睫毛落了一滴水珠,拂去后看清温行川撑开油伞,玉立于前,“朕送你回去。”
  冷元初摇了摇头,移开目光四下寻伞。
  只见一众不敢抬头的太监宫女瑟瑟发抖,唯有邓邴之手里有把红伞。
  她快步走去,“把伞给我。”
  邓公公阴柔的面容一震。
  他这伞拿得真不是时候,若真被皇后娘娘夺去误了皇帝的大计,这辈子算是活到头了!
  这位掌权大珰立即踱到皇帝面前,躬身请示:“万岁爷,奴才突然想起,今儿个养心殿的火墙通气口出了点小差池,奴才想先去看看修好了嘛…”
  温行川道:“去吧。”
  邓公公如释重负:“奴先走一步。”
  冷元初眼看一身红衣的邓公公连伞都不撑就这么冲进雨幕,在视线尽头好似滑了一跤,溅了一身脏水--
  冷笑一声,真是皇帝的狗奴才。
  别无他法,她只能走进温行川的伞下,目不斜视走去宫门,完全看不到高凛的男人唇角微扬。
  对温行川来说,妻子能主动些,如含糖一般让他愉悦。
  当初成亲时,他们中间似有万丈沟壑,他不懂爱人的乐趣,她亦是不吭声,见他就像小花猫见了山大王一样,不知道她在怕他什么。
  这三年温行川偶有微服私访,沿着冷元初走过的路,在江宁市井好好转一转,期望与她同感首府繁华。
  亦会去大板巷,照顾下小昉和他老婆高氏新开的绍兴菜馆生意。
  帝王侧头看了看妻子,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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