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林婉淑迅速捂住女儿的嘴。
  如今母女尚未解开心结,温行宁抗拒,林婉淑没有松开手,沉声道:“不要提你哥!”
  抱山堂里,冷元初已痛苦一日一夜,吃痛喊声穿透堂内外。佩兰不断为冷元初擦去额头的汗,恨不得替小姐扛下这些痛。
  冷元初疲劳得眼皮无力,咬着一根千年人参吊着命,听着产婆口令憋力:
  “用力,娘娘不要喊,用力!”
  “哇——”
  直到婴儿的啼哭响彻云霄,屋里屋外所有人都舒口气。
  “恭喜娘娘,是个小县主。”产婆把孩子抱到冷元初脸侧。
  冷元初静静看着她,红红的皮肤,硕大像宝石的眼睛,还没等她说话,周姓产婆笑道:
  “这姑娘有这么天造地设的郡王和娘娘您做父母,将来啊,一定是咱们大燕第一美女!”
  “所以,殿下在哪里?”冷元初气若游丝喃喃道。
  她是足日子生产,温行川不应该不记得的。
  林婉淑和温行宁进来,二人不约而同看向襁褓中的小婴儿。林婉淑先移开视线握住冷元初无力的手,满眼的心疼。
  “儿媳真的辛苦了,小县主好呀,和我儿媳一样美。”
  冷元初无力笑笑:“和您更像才美。”
  宗人府的提调官来过,在玉牒刻下生产时间和名字。邓公公来过,传皇帝赐重孙女名“温熙”,封号熙安县主,赏金百两、绸千匹。
  “福官。”冷元初喃喃一句给孩子起了乳名,见奶娘要抱走,轻声阻拦:“再给我看一眼。”
  话音才落只听堂外传:“郡王殿下到--”
  众人看向从雕花檀门大步进来的温行川,一身夜行黑衣,衬得那深邃的脸庞更加棱角分明。
  奶娘把婴儿递给郡王,温行川看了一眼,径直到冷元初卧着的床边,俯身轻吻冷元初的额头。
  冷元初鼻子酸起来,望着温行川流泪。她费了十二时辰在鬼门关走一遭,最脆弱最渴望温行川支持的时候听不到他的回应,她很委屈。
  林婉淑招呼温行宁和
  旁人一同离去,奶娘得到示意抱着福官去偏殿,内室里独留温行川和冷元初。
  冷元初累极了,一句话没说出来,眼睛一阖昏睡过去。
  脑袋重重栽向床褥一刹那,温行川迅速伸手稳稳托住,让她枕在他腿上。
  “嫆妃今晨生了新皇子,元初。”
  温行川低声说着,用掌心捂住冷元初的略显苍白的脸颊。他知道她已睡熟,有些话,他不会在她醒着时说。
  从赫妃怀孕起,温行川便不再指望靠咸熵透露来提前应对。郄贤早被他查明是皇帝派到他身边的眼线。
  少年时结交的唯二挚友,终究为了利益分道扬镳。
  温裕把魏嫆怀孕的消息完全压住。直到今晨在璀华阁听见宫里鼓声,温行川才知新添的不是他的孩子,而是皇子。
  如汉武帝六十二岁得刘弗陵,温裕大费周章隐瞒嫆妃孕事,藏什么心思,温行川不必多猜。
  今日后,重男轻女的温裕,肯定是弃了他了。
  “友人背叛,亲情永憾,元初,孤不能再失去你了。”温行川抚着冷元初的脸轻轻说道。
  -
  温琅亡故对温行川的打击如秋雨,惊雷后是一种漫长的、贯穿他余生的潮湿。
  看到父王破了洞的金盔那一瞬间,温行川早有准备的心情很平静。
  可当他走在王府里,走在紫禁城的中轴上,走在江宁府的大街小巷中,总会想起四五岁时,温琅把他抱在怀里,骑着好高的骏马,带他去抄纸巷来两笼热气腾腾的孙记小笼包,或是跨过长江到六合县吃一海碗醇厚正宗的腰肚面。
  天黑才归时,他们绷着脚步进屋,不敢发出声音。可林婉淑会在父子自以为躲过一劫悄悄击掌的一瞬间点亮烛台,拿着掸子静静看着爷俩…
  直到温裕当着小温行川面斥责温琅:“皇子皇孙走街串巷,成何体统!”
  而小时的他特别特别佩服平定天下的皇祖父。
  于是等温琅再把小温行川腾空抱起时,他蹬着腿激烈反抗:“不去!”
  父亲便再也,再也没带他骑过马…
  如今回忆往事,父子二十载可供回忆的碎片稀薄而尖锐,扎心刺骨。痛,心很痛。
  他不想再让人生留有遗憾,尤其是与冷元初。
  可是,她的父亲冷兴茂曾试图扶持何芸之子,她最在乎的冷元知和穗德钱庄,才是真正参加徽帮、参与胡雍通敌谋逆的背后财主!
  温行川眸光凛了下来。
  冷家不可留,但元初他要偏要保,于是他做主改了冷元初的身份。
  但当他集齐证人证词,准备对穗德钱庄下手时,韩若在越国公府主动约见了他,一条条陈述她为胡雍做的事。
  -
  七月十五日,鬼门大开,静夜里鲜少有人敢逗留室外。
  清冷月光下,越国公府正中的湖心亭格外孤冷。纺幔飘逸间,韩若为温行川斟酒。温行川不喝,韩若便一杯杯自饮。
  温行川面前摆着的,是韩若主动上呈的,穗德钱庄各大解密账册,以及他未曾捕获的、冷商局那几年新设分号与胡雍往来记录。
  “越国公无辜。”韩若喝了两盅高度数的烧刀子脸色发红,讲话微颤。
  “殿下应有印象,胡雍得势的那些年,冷公在朝堂很难过,连累大儿子出走山西多年难归,原本与冷家亲近的大臣纷纷倒戈胡雍。”
  韩若想到这,噗嗤一声笑了下说道:
  “冷兴茂什么人啊,骄傲一辈子,在当朝大红人胡丞相那儿折了面子勒住脖子,他上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挫折。为了老大的官运和老二的商事,他就要妥协了,是老妇拦住了他。”
  秋风略过湖面穿透空亭,只穿单薄香纱黑袍的韩若打了个寒战,继续言:
  “老妇年轻时被知儿爹救一命,就当是还恩吧,自做主与胡雍牵上线,让惠州分号在明、钱庄分号在暗为胡雍洗钱、运输军备乃至献粮献舆图等等…”
  温行川拧眉攥拳怒要问话,被韩若重重摔了酒盅打断。
  “殿下想问图什么吧,肯定是图钱啊年轻的小伙子!用不值钱的粮草舆图上供,保冷商局和钱庄利益加倍!殿下容咱说句实话,做商人的,谁跟钱过不去?再说了,胡雍那么得势,谁不巴结,啊?”
  韩若轻佻指了指几本账册,再狠狠拍着胸脯,醉醺醺道:
  “那些年新成立的商号,包括惠州的雷州的钦州的,就是为了给胡雍送规礼。那时知儿才多大?都是老妇我,是我!操纵钱庄各大掌柜所为!”
  温行川沉眉看着鬓边几多银丝的韩若撑着膝盖站起身。逆着月光,唯见妇人寒凉剪影。
  韩若一面抚平衣服褶皱,一面提了提音调,讲话声在平静的湖面回荡:
  “您别认为老妇是个无脑之辈,冷兴茂如何老妇不管,但冷元知,我儿子,我要保。
  老妇今儿个敢来找殿下,就是在赌,赌您对元初生了真情。初儿最在乎我和元知,如今我以死谢罪,若殿下再动元知,初儿她肯定接受不了!
  所以,老妇今儿个,就是来以死相逼殿下,放过我儿子!”
  温行川没想到韩若说完这些迅速跳进冰冷的镜月湖!
  “殿下不可!快!你们下去!”
  叶骏急忙搂住就要跳湖的温行川劲腰怕郡王尊体受伤,迅速指挥其他郡王侍卫入湖捞人!
  三更鼓点伴随狂风呼啸,湖面不断卷起白烟,直到次日破晓,侍卫们湿漉漉上岸汇报:“殿下,这湖下有暗漩,靠近不得!”
  不过也不用再找,韩若的尸体,就飘在众人视线的尽头…
  可韩若以死相逼算得了什么?温行川怎可能饶过这些卖国求荣的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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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一,幽影自山阴秘密捉拿冷元知,带回江宁后关进璀华阁最深处、地上还留着夏伍德血渍体|液的地牢。
  温行川已经看在冷元初的面子上,没有对冷元知上重刑。但幽影接连用馊饭馊菜伺候,脍不厌细的冷元知坚决不食。
  本就润泽清瘦的越地公子日渐瘦弱,不曾更换的青衫慢慢松垮下来。
  温行川为撬开他的嘴,连女儿出生都没赶上。
  “殿下要灭冷家。”冷元知盘腿坐在草席上,逆光看向居坐高椅之上的温行川。
  “是。”温行川坦然回应。
  “既然如此,直接动手就是,鄙人不会在任何供书签字画押。”
  冷元知长指轻弹裾边枯草,淡淡道:
  “殿下知道吗?元儿的名字,吴瑗元,是我当年随便起的。哈,倒也是,不管哪个名字,我们都有元。”
  “缘?”温行川压紧嘴角。
  冷元知沉声道:“元儿是你孩子的母亲,所以你大费周章把她从冷姓解脱出来,为的还是你自己吧!
  等圣旨下来灭我族门,你又是冷家女婿,皇帝顺便杀掉忤逆不孝的你,再扶持新皇子,两全其美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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