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当初佩兰躲着人,第一次到假山给藏在里面的冷元初端药时,便被他拦住。
他知道冷元初要用避子汤,但佩兰跪在他面前道:“这不是避子汤,殿下,这是能治好小姐的药。”
太医院治寒症的药方都在他手里,可佩兰端的这碗,散发着奇怪甚至恶臭的味道。
温行川追问后,佩兰道:“这是冷二爷给的来自南洋的药方,特别嘱咐奴婢,一定给小姐用下去。奴婢知道殿下为小姐治病寻了很多,但奴婢想让小姐试一试这个药。”
温行川看着佩兰说话的坚决神情,想到冷元朔作为兄长能念及妹妹,出访时还坚持寻药,心中微微松动。
那日他让佩兰端给冷元初。
隔着假山,他听到冷元初非常抵触这碗药,不是抗拒“避子汤”,而是抗拒这药刺鼻的恶臭。
但佩兰坚称这是避子汤,诱骗冷元初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事后他让佩兰把药渣拿来,给了咸熵那才云游回的父亲咸彦看。
咸彦分辨后道:“当年后宫有一嫔妃用云南蛊毒杀了另一个妃子,皇帝恐怕是用这个毒对郡王妃下了手。
这个药渣里老臣能分辨出一些来自潮湿雨林的毒草,但还有几味,恐怕是那冷二爷在海外寻得。但老臣觉得可以给娘娘试一试。”
温行川将信将疑,让佩兰就以避子汤为托词安排为冷元初服下。
没想到冷元初服下两副药后,手温恢复很快,仿佛吞进一个小火炉一样,推动气血在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经络中快速运转。
她惊喜不已,忍不住向佩兰分享:“我感觉,每一片散落的生机在回归!佩兰,我又活过来了!”
只是此后冷元初总是在夜里做噩梦,大汗淋漓间大喊大叫,哭着喊冷元知救她。
温行川害怕这是后遗症,上门问过冷元朔。
“她儿时很苦,我没有及时关注到,很惭愧。”
冷元朔为温行川说过一些冷元初不记得的往事。
那时冷元初中毒已致失明失聪。九死一生之际,冷元朔惊闻此事,光速从广州府赶到绍兴。
与此同时动用他遍布南洋的所有人脉,打听到满剌加有一巫医后,立刻带着冷元初乘冷家最快的商舰前去,从死神的冰冷指尖硬生生拽出冷元初的灵魂,让她死寂的脉搏重新跳动,留住她一命!
代价是夺去冷元初全部记忆,也不记得他了。
“但那巫医自称能力有限,十年了,才托人告诉我研制出最彻底的药方。所以我这次率船队出使西洋时绕了一段路,就是为了给她拿药。”
冷元朔按了按外甥的肩膀,正视温行川:“这药还请殿下盯着她全部用掉,听说不好喝。”
温行川望着冷元初落泪的睡颜,不知她丢失记忆的那些年,到底经历什么能让她日日跌入梦魇。
从前她总是甜甜睡着,现在却是这般痛苦。可他无法替她做梦,甚至于这半载大部分时间,冷元初在入睡前不允许他靠近她床边。
后来为了让冷元初逆反式服药,温行川做了恶人,打破曾经说过的话,让她乖乖臣服与他缠绵,没想到怀孕来得如此之快。
温行川问过府医和咸熵,这三个月郡王妃的脉象极乱,都没号出冷元初怀孕。
或许这个孩子,是来拯救岌岌可危的王府吧。
温行川吻掉冷元初的眼泪,与她的梦呓对话,直到冷元初摆脱噩梦,才缓缓睡下。
-
次日,温行川带冷元初入宫,府门侍卫通传,冷元朔前来拜访亲王妃。
冷元朔走进敬霭堂时,正撞见准备出门坐马车的冷元初。
冷元初看到冷元朔拔腿想跑,被冷元朔毫不客气拎回来,“总是见到我就跑,我有这么可怕吗?”
冷元初鼓着腮帮生闷气。
冷元朔看一眼在远处站着的佩兰,刚想问问冷元初现在身体如何,却被冷元初突然的问话打断思路。
“二哥,你是殿下的姨父,那你知不知道,殿下一直在寻一个秋姓的女子?”
冷元朔黝沉的脸色突然暗了一度,明亮的双瞳盯住冷元初,让她直发毛。
“寻她做什么?”
冷元初叹了口气。
大概在八月底,她提出想要回绍兴祭祖,被温行川拒绝。
那时的冷
元初,以全王府乃至全首府都知道郡王有个心上人为借口,要求他履行承诺。
“好,你若非要认为我有旧情,那你就这么想。”
温行川那日生了气,与冷元初讲话语气很重:
“姓秋,一个女子,和你差不多大。”
冷元初便站在佛龛前举起三根手指起誓:“我一定要为殿下寻到那秋姑娘,到时候,还请殿下放我回绍兴!”
如今虽然和温行川为了孩子,暂时缓和了关系,但那不知名字不知长相的秋姑娘像鱼刺一样横在她心里,横在她和温行川本就脆弱的感情之间。
半载前她不想夹在皇室与钱庄、刀俎与鱼肉之间,便不在乎什么心上人。
但若是和温行川继续过日子的话--
他的侍卫专门有一支,直到现在都在各地寻这姑娘。
冷元初的心里泛起酸涩。
“所以二哥,郡王殿下真的喜欢这个秋…”
“叫秋蘅。”冷元朔低沉道出她的名字。
冷元初愣住了,仰头望着冷元朔,一股无名的痛从腹部那团生命蔓延开。
“她在哪里?”冷元初轻声问道。
冷元朔凛漠转开话题。
“她不想见郡王,不必寻她。初儿,和温行川好好过日子,不要让杂七杂八的影响你身体。我要看到你的孩子健健康康,不要缺胳膊少腿!”
冷元初翕张着嘴还想问什么,冷元朔招手示意佩兰把冷元初带走。
她一步三回头,直到马车车帘放下,“吱呀呀”离去。
冷元朔没再管冷元初,大步进了敬霭堂。
-
敬霭堂佛龛前的香炉空荡荡的,冷元朔从华一手中接过三只檀香,恭敬礼佛上香,而后坐在林婉淑的病榻前。
“妹妹还是不肯原谅我,我知道,她恨我。”
华一把林婉淑扶起些然后退下。林婉淑让想到上次林珈珞来王府,姐妹二人第一次吵架,因为父母。
林珈珞要带着父母的棺材走,林婉淑不同意。之后林家两位国公葬在江宁府远郊,林珈珞再未与林婉淑相见,亦没有往来书信。
冷元朔在袖子里寻物,听到林婉淑喃喃自语没有停下动作,“珈珞要来看你,我拦住了。”
林婉淑苦笑看向冷元朔,当这是托词。
妹夫在南洋出使三年,一点都不显老,和二十几岁竟没什么差别。
“都不知妹妹模样变没变。”林婉淑忽感喉咙刺痛,动了动手指。
冷元朔把琉璃茶杯拿过来,喂了林婉淑喝些水。
“珣哥去世快一年,父母早已往生,女儿不肯理我,妹妹不肯理我,如今,就连温琅都不在了。妹夫,我是不是活得太失败了?”
冷元朔正低头摆弄一个精致的鎏银八宝盒,闻言手指顿住,抬头看向林婉淑。
三四十载前,冷家林家温家,还有好多已经湮灭的开国功臣,各家的孩子们互相扶持、互相帮助长大。
长辈在谋取天下,他们或者读书,或者习武,日日相见,互生感情。
林家有二女,长姐林婉淑性情温婉贤淑,是公认北幽第一美女、温裕和刘妩心中的太子妃人选。
但她最终嫁给的是二皇子温琅。听闻温琅在两湖楚地,一人一刀斩过千人直取楚王史文忠首极,阔北燕两省万顷良田城池。
以此战功温琅向已经称帝的温裕请求,什么珠宝封地都不要,只娶林婉淑。
温裕过问林婉淑意见,见只有十七岁正值少女芳华的林婉淑点头答应,便以破格的帝后婚礼让林婉淑风风光光嫁给温琅。
温家就要建元,那温珣可是燕朝第二任帝君,别家夫人来了劲头,纷纷祈祷自家女儿能被温裕选中,成为太子妃。
直到温珣四十五岁去世,都未娶妻生子。
冷元朔宽慰林婉淑道:“琅哥不会有事的,姐姐。”
林婉淑轻轻摇摇头,闭上凤眸,换了话题:“你能如此爱护珈珞,我真的很欣慰。”
谈及妻子,冷元朔难得露出微笑,叹道:
“还不是为了彼此,活成了对方的性格?”珞儿从前可是个暴力丫头,天天欺负我。”
林婉淑勾了勾无力的唇角。她知道自己的妹妹跟着将军母亲习武,后来爱上眼前这个书呆子。
再后来儒雅胆小的书呆子变成了叱咤风云、制霸南洋的第一皇商,妹妹倒是敛起性子料理内宅,夫妻二人携手走过广府的四时与风雨。
从出生就在一起长大的妹妹、妹夫还有未来。
但她林婉淑,盼不来丈夫,也盼不来曾经那个紧扣她的手举过头顶,发誓“此生只有你林婉淑一个妻子”的琅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