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林婉淑攥紧温行川的手腕眸中含泪,道:“皇帝又要屠杀冷家,川儿,你答应我,一定要护住初儿,她不能和我一样失去父母,咳,咳…”
  温行川亲自喂了林婉淑服下苦药,坐在床边看着林婉淑睡下,才缓缓起身,迈着沉重脚步走出敬霭堂。
  定都江宁前最后一场血雨腥风的硬仗,来自温氏兄妹手足残杀。
  温衿想要踩着温裕的功绩坐享天下,温裕没有在乎兄妹之情,就在天印山南麓坑杀长公主。
  那时还是林尚谋划布局、郑英亲手擒拿。如此,温裕怎么能以参与长公主谋逆,定林家不忠不敬?
  温行川知道,阿公阿婆为保母妃和小姨性命,也为了保他的前途,选择自戕。
  母妃那时哭着跪在大雨滂沱的宫门外,恳请面见皇帝的光影,他不愿回忆…
  温行川这么些年一直想为林尚和郑英翻案,他手里关于林家清白的实证如山,但几次提及开头,温裕怒发冲冠,把奏折恶狠狠砸向他。
  最严重一次,连他本人带父王一并失了整年俸禄、削藩夺爵:
  “再提此事,你和你爹的封制全部从宗人府下掉!别做什么郡王亲王了!”
  ……
  温行川立在抱厦檐下,环顾这精致的静霭堂园景。
  敬霭堂的花园各处种满繁茂的石榴和山茶,这是林婉淑少女时最喜爱的植物,是父王与母妃结婚时携手种下。
  寒冬腊月,石榴树光秃秃的,倒是饱满的山茶花苞接二连三绽放,衬得树前那白狐一样滚圆的冷元初更加活泼。
  她如今长住在敬霭堂伺候婆婆,母妃说她太瘦了,她便多吃两口,如今气色更加充沛,笑起来那道梨涡更深更溺。
  此刻她正在和佩兰摘山茶花,眉眼弯弯笑道要给婆婆做茶油护肤,并没在意他的存在。
  这半载,冷元初几乎不与温行川主动说话,温行川亦不知该和冷元初说什么。
  林家是无辜的,但冷家不一样,这半载越来越多的指控,不仅针对冷兴茂,更多是对穗德钱庄。
  一个独揽金银矿山开采和货币发行的钱庄,自永康十一年倭寇入侵漳州起至十四年胡雍被诛,一直在为胡雍和徽帮洗钱。
  那些粮草锱重、城池舆图甚至铜铁金属卖给倭寇换来的、沾着人血的金银,全部在穗德钱庄转印成宝钞,再被徽帮如豺狼虎豹般瓜分一空。
  永康十年,冷元知接任大东家,他是聪明留了一手,特制了印章,如百官行述一般,只为一朝败露一损俱损。
  可就是那新印麦穗短那么一截,就是这微米般的差别,揭开了冷家通敌谋反的罪证。
  温行川看着在为佩兰发鬓插花的冷元初,自嘲一声,对不爱他的冷元初,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小昉依旧在钱庄探内部动向,回寄的信中道,冷元初及笄后,冷元知让她逐渐接触钱庄核心。那本加密的账册,只有握着地下钱库钥匙的人才能看懂。
  小昉还打听到,钱庄原本在今岁迎来大喜事,都说是冷元知即将迎娶冷元初,或者叫她吴瑗元。
  没人知道吴瑗元姓冷,所有人都心如明镜认定她就是未来的女当家和钱庄夫人。
  冷元初也爱冷元知吧?她在梦里喃喃他的表字,她做噩梦时在他的怀里,唤冷元知救她。
  此刻,温行川的心就像被冷元初那已经温热的手握紧匕首,一刀刀划着,血液逐渐涌向喉咙,泛起苦腥。
  这半载,他心口压石,愧疚于王府让她受了委屈,更愧疚于温裕曾经毒害她。他让太医院遍寻大江南北的灵丹妙药,来为她拔除寒症。
  如今那寒症已然缓解,冷元初精力十足忙着赚钱,他放在她妆奁旁的那个钱匣子,就连票号都没有变,她没动过一张他的俸银。
  他在坚持什么?她每天都在算离开他的日子,她急着投进冷元知的怀里,再把他情乱智昏暴露的细节告诉冷元知和冷兴茂,来篡他温氏的江山?
  温行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
  冷元初知道温行川一直在看她,这半载,他总是这样。
  他看向她的眸光里,是带着恨的,可她明明可以与他一拍两散。
  是因她搬去偏房住,折了男人面子?
  她又不欠他什么,该塞的女人她塞了,他不接受又能怪她吗?
  她和他说过,她一定会帮他找到那个秋姑娘,短时间没寻到,就这样恨她吗?
  恨她,不如早些放她回绍兴。
  冷元初生了气,把手上圆满对称的山茶花瓣一片片拔掉丢在地上,而后转身回房间休息。
  手臂被强大的力量拧住,冷元初被迫转身,平静望着温行川沾满怒意的眼眸。
  “明日,你随本王入宫,参加施粥宴。”
  -
  腊月八日这日江宁下了薄薄的雪,干枯的草叶覆盖结晶的冰碴。冷元初穿着繁重的华服走出敬霭堂时差点摔倒,便和温行川请示:
  “我要留下来照看婆婆。”
  话是这么说,但林婉淑白日里经常昏睡,不需要冷元初近身伺候。
  她现在需要更多时间悄悄分析钱庄风波。
  十月夏伍德被诛,冷元初去三牌楼刑场看了布告,这才知道那本密册记录的粮食,竟是被胡雍卖给倭寇,死了一城无辜的百姓!
  那日,冷元初跪在布告前嚎啕大哭,路人纷纷回眸叹息。
  能用加密符号记这本账,说明钱庄知情,即使不知粮食去处,也应知道献粮行贿见不得光。
  为什么,钱庄为何要卷进佞臣谋反?
  她需要冷元知立刻向她保证他没有做这些事,可想到温行川知她通晓钱庄加密话语,再写信一定会被他警觉…
  她不能让疑心重的温行川对钱庄生疑,因此她悄悄潜入温行川书房里翻看江宁分号爆炸的卷宗,却无所获。
  这已经是她此生最大胆的举动,她永远不相信知哥哥有谋逆之心,肯定是钱庄几个老掌柜在陷害他…
  冷元初想立刻回到绍兴与冷元知一同应对危机,她知道温行川在查钱庄的账册,但她没本事阻拦…
  律法无情,钱庄上下对于朝廷来说是一整块砖,手下人出事,最终也会牵连知哥哥…
  做温行川枕边人日渐恐怖,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但温行川只凛瞥冷元初一眼,完全没有答应她的请求,拽着走路不断打滑的冷元初,把她丢进马车里。
  -
  温裕在这岁末突发奇想,学宫外的寺庙道观开门施粥。
  宫门不可能开,便在太和门广场摆了长长的桌案,让后宫嫔妃们执勺,为所有宫女太监施一口沾着皇气儿的腊八粥。
  冷元初来皇宫不是第一次了,但这差不多百号有封制的嫔妃贵人,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全。
  说来宫里奴才比王府的更趋炎附势。
  这半载郡王失势,连带做郡王妃的她都被公公们夹生。
  但现在的冷元初已经不会像曾经那般胆怯,听到不礼貌的话,客气不客气都要怼回去。
  还记得上个月独自入宫,两个时辰未闻懿旨传见,她便把荷包里装着的花生酥取出来吃了几块。
  边上那史公公立刻拿腔作调,“这是嫌弃宫里没预备午膳亏待了娘娘?”
  冷元初没客气:“既然记得膳时为何不传?本宫若是晕倒在皇后面前,第一个掌你的嘴!”
  但今日不能太放肆,冷元初越过太监那绵延长长的队伍,看到朝臣亦在排队,那今日她父亲和大哥也在。
  不管恨不恨冷兴茂,她都得对外保持冷家族统一形象,只管寻个地方施粥就好。
  “郡王妃,到本宫这里来。”
  冷元初回眸,看到魏嫆向她招手,快了几步到她身边,拿起长柄金勺为朝臣施粥。
  魏嫆今日戴的全套宝珠头面,一身刺绣着鸳鸯戏水的浅兰绒袍,又披了件天鹅绒混熊皮的白氅,比起之前见着胖了很多。
  魏嫆蹙着蛾眉嫌弃自己,道:“别提了,最近贪睡又贪吃,迷上了鹅锅,让膳房日日做东山老鹅,这一顿顿吃哪能不胖呢?”
  冷元初笑道:“说得我都想吃了,有机会一定到景秀宫蹭顿鹅锅!还有啊,娘娘现在,应该称阔气富态才对!”
  “倒不如叫鹅嫔算了!”身后突然传来温裕的声音。冷元初和魏嫆在四面八方的“万岁”声中向突然站过来的温裕
  行万福礼。
  一身祥龙明黄帝服的温裕扶住魏嫆,冷元初立在一旁礼貌微笑。
  “别顾着说笑,这施粥可别耽误。”
  温裕指了指站在大口铜锅前的冷元朝,负着手看着魏嫆为冷元朝舀了满满一大碗的杂谷粥,心满意足。
  “多谢娘娘。”一身正红官袍的冷元朝语气一如往常平淡,向嫆嫔和陛下行大礼,而后大步离去。
  冷元初撇撇嘴,为他身后的冷兴茂不情不愿舀了粥。
  -
  养心殿里,冷元朝、冷兴茂以及温行川一同面见温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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