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温裕先发话:“商户要登记在一本白册,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拖了。”
大燕户籍之事全部由户部主管,做户部尚书的冷元朝在两年前将各地黄册类别重新上书陛下后,朝廷便有一派主张,为抑制商事尤其是商人恣意妄为搅乱市场,必须对商户加以约束。
有支持自然有反对,后来文武百官干脆分成两派,为首的自然是支持商事自由发展的太子温珣,和大力反对经商特权的敦靖亲王温琅。
朝臣把早朝吵成集市,口水四溅詈辞漫天,但太子骤薨后,此事无人再提。
如今温珣去世快一载,朝臣里脑袋再笨的都得支持仅剩的温琅,便逐渐有人提及向商户加征重税来抑制商人钱袋过鼓,但如今温琅又生死未卜…
温行川启口:“父王出征前便已推进此事,臣孙认为自当继续。”
“不可!”冷元朝反对道:
“大燕以商事建国,国境内多半城池不战而降,靠的就是朝廷给予的商贸特权。今贸然收权又施加重税削商人之利,恐掀民怨。陛下,此事应慎重考虑。”
温行川还想多言,却被温裕打断。
“冷兴茂,你有何高见?”
冷兴茂双手交叠身前,微微伸展身子,道:“比起此事,老臣更希望二皇子能平安归来。”
养心殿内寂静无声,许久,温裕叹息,“朕早年丧父中年丧子,真孤家寡人也!”
冷兴茂回道:“二皇子北幽林虎威名,久经沙场无不胜,不会有事的。”
温裕不言,挥袖让诸位退下。
冷元朝在养心殿外将温行川拦住,语气冷冽:
“郡王殿下能有平坦的未来,不乏仰仗故太子留下的广阔奠基。支持商事可是故太子遗言,如今您是想改弦更张,不管不顾民意,只为一己私利?”
此话甚是难听,温行川从前就领教过这位妻兄对他和父王出言不逊。
“本王只为实现父王未竟之业。”温行川谈及温琅,心头微微颤动。
温琅当年的举动,直接导致林婉淑失控、家族不幸。曾经亲密的父子,如今仅有稀薄的生恩养恩罢了。
温行川不想原谅他,但他愿为父亲在皇帝面前争取一些,尤其是面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冷家。
从前温珣还活着时,不管是温珣先上书请奏事项还是温琅先提及军需不足,兄弟俩永远站在对立面。
朝臣里支持继任者的温珣多,支持性情暴躁的温琅少,温琅后来自请不再上早朝,又被温裕斥责。
温裕曾按着替父打抱不平的小温行川肩膀教导他:
“只有观点激烈碰撞,才能产生灵思妙想,你日后做了皇帝,也要让朝臣们形成对抗,独角戏,不利你统治天下,川儿,记住了吗?”
如今父王也不在,这与冷家对手的,只能是他温行川。
冷氏父子与郡王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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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粥结束后,温裕在太和殿大摆筵席,赏初雪亦是庆赫妃即将生产。
此事便是让朝野议论纷纷之事。
如今温裕已六十近四,天下人都以为未来皇位将由温琅或温行川继任时,宫里宠妃又怀了新的龙子。
街巷里甚至开了赌盘,押注到底是新皇子还是大燕第一个公主。
若是公主还好,若是皇子,以现在温裕对温行川恶劣的态度,就连大学士们都开始摇摆起来。
温行川知道自己因何被排挤。
他肃查很多次璀华阁,已然知晓身边有皇帝的耳目,否则温裕不会每一次见他问起来,都像是先知一般。
因此温行川不再与任何人谈及心事,不管是郄贤、咸熵还是其他人。
受制于温裕的日子,他过够了,既然答应母妃要保护冷元初,他便要做好,只是冷元初,必须与他同心同德。
但现在,他身侧,原本属于冷元初的位置空荡荡的。
温行川遽然紧张起来。
他想起,质问过温裕为何要行刺冷元初后,对冷元初的暗杀戛然而止。
而穗德钱庄江宁分号被炸,温行川实在怀疑,是温裕所为。
若是钱庄有预谋安排一场爆炸,疏散自家人还是要有的。可那场爆炸,死了三十几号人,甚至包括冷氏的族人。
江宁分号内部人几乎没有活下来的,而在柜台汇兑的商户、以及路过的无辜路人,都因此亡命。
那炸药的威力,温行川只在军营里见过类似的。
现在,冷元初消失在皇宫里,而他从入宫后便与她分离,有两个多时辰了…
温行川立即吩咐跟来的叶骏,组织宫卫即刻寻找冷元初。
布置时温行川紧张观察温裕的神色。温裕正在看着宫女为他倒酒,神色自然。
再看向冷兴茂,在与一旁的李鹤斗嘴。而满座大官小嫔,无一人在意此处少了一个郡王妃。
温行川呼吸重了些,猛地起身,皇帝突然启口:
“冷氏这丫头不懂规矩,到了时辰,还要在场诸位等她。”
温行川紧着眉离席,冷兴茂接了话,“陛下既然知道小女愚笨,就原谅她吧。”
君臣简单一句便过了招。
冷兴茂谈及的,正是温裕曾对冷元初下的毒,能保住小女一条命已经是菩萨显灵。
冷兴茂亦认定,鉴于冷元初实在愚笨,他不再把冷氏族希望寄托在她和郡王身上。
倒不如扶持一个新皇子,当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更不错。
而温裕说此话,是在试探温行川。只叹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孙儿如今中了女人的温柔乡,孺子还需训诫。
温行川听出二位的话外音,既然你知我知冷元初的毒从何来,他便不再客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凛漠离去。
“郡王殿下离席算不算失了规矩?”冷兴茂说话间不顾皇帝未宣开席,先饮了一杯酒。
温裕看着温行川的背影,只道:“郡王妃不在不影响开席,但朕的皇孙不在可不行,诸位就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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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元初在那一锅残粥再舀不出一勺玉露后把勺子丢进锅里,揉了揉酸痛的胳臂。
听说郡王唤她过去,便和魏嫆暂时告辞,跟着那宫女走去郡王在禁城的行殿。
“娘娘,前面就到了。”宫女知道除了郡王妃,其他女子不能近郡王身,便在这里驻了足,和郡王妃行礼后快步走了。
说来冷元初还是第一次来行殿,她看眼前就一条路,便沿着路往前走,却是越走越寂静。
两侧赤红的宫墙越来越窄,更有一股向中间倾斜之势。
冷元初觉察出不对劲,立刻回身快步离开,差点撞在握着一把南瓜子咬磕的郄娅身上。
郄娅见了冷元初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立刻拦住冷元初。
“真没想到,娘娘是个大度人,听说娘娘给郡王塞了好些女子啊?”
这种密辛传得快,宫里人都听说郡王妃弄了好些身段妖娆姿态妩媚的女子塞给郡王,郡王没表示接受了,郡王妃便搬出仰止园……
冷元初不想与她废话,一声没吭,提着银丝点翠裙快步沿着原方向走。
郄娅好不容易遇到个熟人,又是情敌,来了劲,把手中的瓜子皮扑到地上,随即跟上郡王妃的脚步,嘴里没闲着继续道:
“宫里的产婆说,看赫妃肚子的形状,是皇子没错了,娘娘听小臣一句劝,若是您留不住孩子,倒不如把位置让出来,小臣听闻…”
“啪”地一声,冷元初的巴掌落在郄娅脸上。
郄娅完全想不到冷元初会打她,虽然那日交锋她罚了她,但那些东西郄贤帮她糊弄过教仪,她就不计较了。
但此刻,冷元初动手打了她。
郄娅忽然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她讲的可是大实话。
赫妃说了,太医院曾诚惶诚恐奏于陛下:郡王妃身体异常,难以绵延子嗣。
她亦知道,皇帝一直在挑选郡王侧室,首先从她们这些未嫁人的女官开始挑选。
她冷元初在得意什么,况且就算是郡王妃,也不能随意出手打女官!他们不是宫女,这是宫规矩!
郄娅生了气,一把拽住冷元初的衣领。
冷元初没想到郄娅身高不
足于她,力气却是她的十倍,又这般胆大敢拽她衣领!
她立刻反击,二人推搡起来,冷元初大喊着“来人!”
但此地无人,只有回音空荡。冷元初后怕起来,郄娅若是在此地向她行凶,她完全无…
冷元初拔下一根银簪,忍住脖子被勒紧的痛意,回身向她扎去。
郄娅用手挡住,随即发了狠,掼了冷元初一把。冷元初无力站稳,摔倒在地上。
突然,一旁草丛中窜出一个没胡子的男人,衣袍扣子歪扭扣着,两只手正在束那腰带。
看到冷元初,眼冒凶光,立刻扑过来,伸手掐向她的脖子。
冷元初惊吓过度起身要跑,忽然肚子绞起痛意,她撑着身子不断退后躲开杀手,但这时,郄娅已经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