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温行川再次正告咸熵,不得在大燕境内杀掉赫巴鲁:“所有人都希望赫巴鲁死,咸胥之,不能急,本王会为你报仇。”
  他不能告诉咸熵,下午他已布置幽影尾随,只要赫巴鲁出了嘉峪关,即刻暗杀,碎尸万段。
  他亦不能告诉咸熵,哈日查盖在借刀杀人,就连他如今,都得像缩头乌龟一般在忍。
  为了可笑的政治利益,为了避免边境战火无辜死伤,忍下昨日赫巴鲁对他妻子的羞辱!
  咸熵没有任何表态,他看着目光坚定、胸有成竹的温行川,看着这位让他死心塌地追随的郡王,心中那份忠诚,多了一道裂缝。
  咸熵和甘棠一样,都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亦都是庶出。比甘棠境况更糟的是,他出生当日祖母过世,以此牵连做妾的母亲再无立足之地,过了三年郁郁而终,他也因此在人丁兴旺的杏林世家,再无任何可倚靠的亲人。
  一族十几个兄长皆继承祖父的衣钵,在医科各领域独有专长,唯独无人在意女科。自卑的咸熵想知道自己为何无法对女子说出话,亦想在这家族生存下去,因此偷拿家里浩如烟海的医书尤其是《经效产宝》《妇人大全良方》女科之书,在咸家最边缘的角落里苦苦自学,废寝忘食。
  勤勉的咸熵渴望得到父亲或祖父哪怕一丝关注,但他直到十几岁,还在被长辈们遗忘,似乎这个家族里,从未有过这号人存在。
  更别提一个对女子无法讲出话来的男子,能让人相信他可以诊治月水不调、不孕滑胎难产各类妇疾。
  咸熵比温行川小一岁,他与郡王相遇颇为意外。
  当他撞见一身伤的温行川时,温行川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胸口那么长一道刀伤喷涌着血。咸熵立刻呼唤别人,却被时年只有十二岁的温行川叫住,告诉他不要去叫任何人,所有人都有可能要杀他。
  救死扶伤是咸家人血脉里的传承,幸好咸熵随身带药匣,便为温行川快速上药包扎,直到为温行川秘密治好。此后温行川登门来咸家做客,特别提了咸熵两句,这才让咸家一众人想起还有这么个庶子存在。
  这时温行川建议咸熵装聋作哑,再加此前咸家没什么人与他讲话,久而久之都以为他是聋哑的天残之人。后来做太医院首席的咸老爷子发现小孙子对女科更为擅长,得皇帝允许破格让他进入太医院。
  咸熵觉得,他对温行川,算是掏心掏肺的朋友,儿时相互鼓励的恩情演变至今,却是无法指望这位上位者替他报仇!
  那畜牲同样羞辱了他温川临的妻子,他明明有能力当场杀了那赫巴鲁,却唯唯诺诺于皇帝的安排,为了所谓的国,连自己的朋友、妻子的情感都不顾!
  他会为甘棠报仇的!
  可当咸熵回到甘家营帐,却见甘棠已经醒了,直言“我要见郡王殿下。”
  咸熵无法,只好请示温行川。
  温行川隔着厚重的纱帘,听甘棠断断续续言:“殿下,我不是有意隐瞒,可那日七夕前,我在去王府找娘娘玩、路上,有人塞给马夫一个纸条。”
  “那纸条写,今日乞巧有往年没有的烟花,一定要去。”
  甘棠声音越来越低,“殿下,那日没有烟花,只有一场、刺杀…我那天玩心太重,非要缠着娘娘出府玩,让娘娘和殿下遇到了…殿下您还受了伤。”
  “我是不是做错了,这就是我的报应?”
  温行川安慰她,“你不要多想,今日只是一场梦,梦醒来,一切都是原样。”
  但那纸条,如同在伏澜隐荡的池面丢入一个石子,温行川正要与甘棠索要,忽有太监冲了进来,仆地颤言:“郡王妃娘娘出事了!”
  -
  太阳尚未落山时,温行川见了冷元朝,和在尚书帐中安睡的冷元初。
  温行川再讨厌与其父王敌对的冷元朝,也有劫后余生之感,今日万幸于冷元朝路过,救下已经中药的冷元初。
  此地不宜久留,温行川让宫内侍卫护送仍在睡梦中的冷元初先行回王府。他今日实在分身乏术,只能让她先回家,等那下毒的凶手查实再给冷元初和甘棠一个交代。
  但现在,这个太监说,冷元初路上遇到乱箭袭击--
  温行川的听力瞬间丧失,“嗡嗡--”耳鸣伴随一阵不稳,险些半跪于地。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冲出营帐飞身上了他的赤色宝马,奔向事发地。
  那太监只传话,没有一个郡王侍卫或是御林军回禀出事详情。
  温行川赶到被乱箭射满、已经轰然侧翻、燃烧成残骸的皇家御辇前,再伴随逐渐衰微的日光看向车里车外,不见一个人影。
  他已经顾不上分析什么,厉声吩咐随行侍卫分头寻找,随即夹紧马肚,纵马向官道一侧的山坡飞去。
  所幸在光线彻底消失的一瞬间,温行川听到微弱的哨声!
  飞赤马无法越过长满锐刺的枸骨和小蓟,发出痛苦的嘶鸣。温行川立刻下马步行,拔出长剑一点一点破路。
  叶片长满的硬刺毫不客气划破温行川的猎服,洁白的万字纹上渐渐析出暗红的血,但温行川仍坚持冲破这层灌木--
  因那忽重忽轻的骨哨声,与冷元初的呼吸频率一致--
  她果然在那里!
  温行川越过最后十几道顽固的枸骨树干时,险些跌落仰口向天的山洞里。他听到哨声停歇,呼喊一声冷元初后,听到那弱弱的回应。
  山洞漆黑一片,温行川靠着逐渐浓郁的蕙兰香,走到冷元初身边,把惊魂未定的她抱进怀里。
  “嘶。”冷元初倒吸一口凉气,温行川连忙用火折子生了火,看到衣裙破烂、脸上亦有好些红肿划伤的冷元初,一双大眼睛含着眼泪,此刻却没有流,咬着唇憋着力。
  温行川低头看向冷元初的脚踝,果然是摔崴了。
  好在他打猎带的腰包里有药,用剑划开冷元初的裙摆,将草药敷在脚踝后认真包扎好,而后坐在地上倚靠住墙壁,让冷元初窝躺在他的怀里,拿起她的骨哨放在嘴中,用力吹响。
  -
  温行川带着冷元初脱困后,纵马带她一起回王府。
  一路上温行川一直在冷元初身后紧紧环住她的腰,冷元初仰靠在温行川怀里时,感受到温行川的呼吸洒在她受伤的娇靥,十分沉重。
  “殿下,为何有人要杀我?”冷元初今日诸多事情累加,已被吓到失语,进到王府才说出第一句话。
  温行川把冷元初从马上平平稳稳抱了下来,而后抱着她穿过抱山堂进到湢室。
  温行川没有什么迟疑,把冷元初被灌木划得不忍直视的衫裙脱掉,再把那里衣慢慢揭开,怕粘连到冷元初身上的伤痕。
  还好除了一侧胳膊有一道虽然很长但不深的划伤,其他地方并未受伤,万幸万幸。
  冷元初被温行川抱着放在温热的温泉汤中,她借着湢室几支蜡烛,这才看清温行川身上的衣袍洇出不少血,尤其是左腰处,已经扩散好大一
  片。
  “殿下身上的伤…”
  “不必管我。”温行川为冷元初拆下头上还剩的钗环,而后为她用澡豆一点点洗净长发,再把全身每一寸皮肤小心清洁好。
  她身上被他欺狠的红痕,昨夜他还是亲自为她上了药,今日虽是淡去甚多,还是有印迹。温行川怕冷元初疼,用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力道,一点点为她按揉,让她身心舒服一些。
  净身后冷元初被温行川用一厚毯完全包裹好,只露出圆绒绒的头。她今日又惊又累,只好由着温行川为她忙前忙后。直到每一丝乌发被烘干,身子光洁如故,她才轻推温行川一把,“殿下顾一顾自己。”
  温行川没有多言,起身去到书房处理身上的伤。
  揭开衣服会有血腥气,他怕她闻着恶心。
  待到温行川再返回来,四更鼓响,他本以为冷元初已经睡着了,却看她瞪着大眼睛握住被角,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再看向烛台,她换了新的蜡烛。
  温行川心头微微悸动,坐在床沿,斜身倚靠在已经躺下的冷元初身边。
  “殿下,回王府的路上,有好多箭射过来,我以为我要死掉了。”
  冷元初不想回顾,可她不得不把下午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温行川,眼下只有温行川能帮她抓住凶手!
  下午冷元初在马车上醒来后,揭开车窗的帘布,欣赏夕阳落山的晚霞,突然听到箭羽划破空气的“嗖嗖”声,手因受惊落下帘布的一瞬间,一只通体雪白的长箭自车窗飞入!
  冷元初脸上的擦伤,并非是小蓟所挂,而是被那锋利的箭尖擦着娇嫩的皮肤而过留下一长道红痕。
  随即官道两侧山坡射下无尽数的白箭!天家御辇车壁厚实,虽不能用铜墙铁壁形容,但其上确实用精钢做底,是以除了自车窗而入的数十白羽,其他的箭都插在外面,将辂车射成豪猪一般!
  一瞬之事,连护送郡王妃的御林军都未反应过来,当场死了好几个人,其他人立即反应,拔剑破箭的同时,纵马去寻各路贼人窝点,逐一击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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