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冷元初有些意外,“此话怎讲?”
  甘棠托着腮,眨眨眼告诉冷元初实话,“其实我喜欢咸熵太医,您应该认识的。”
  冷元初惊诧抬眸,“咸太医?他,他不是个哑巴吗?”
  甘棠知道咸熵能在太医院立足,
  多少是靠这装聋作哑的,不能揭穿,只道,“偏偏喜欢上他了,娘娘说我该怎么办?”
  冷元初一想到甘棠逼咸熵开口表达爱,笑得肚子疼,“让哑巴说爱,亏你想出来,我要是甘大人,我也要骂你。”
  “娘娘别这么讲嘛。”
  二人分吃了一条鸭油烧饼,喝了两盏撒满酸梅干的糯酒醪,又吃光了一碟桂花饴,满口花香时,谁都没注意幄帐边,被人塞入一管无气味的燃犀断。
  第26章
  冷元初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陌生的营帐里,一方小茶案上只有一壶一杯一茶宠,一旁鎏着喜鹊压梅的铜炉里燃着降真香,无烟无尘,浅淡绕闻。
  “这是哪里?”冷元初彻底清醒后,一个激灵就要下榻。动静惊扰了立在营帐幕帘旁垂睫看书的男人。
  “妹妹。”
  冷元初听见不算很熟又不算陌生的呼唤,这才看清远处背着她站着一身穿月白云锦直裰,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是她的长兄冷元朝。
  冷元朝合书回身走到冷元初面前坐好,抬手摸了摸冷元初的额头,再拽过手号了下脉,眉头轻皱又放松,语气清冽,没有丝毫浑浊。
  “没事,没事就好。”
  冷元初看着面前这位比她年长近二十六岁的长兄,只用一根羊脂玉簪半束长发,柔软过肩的黑发间夹杂几缕白丝,气度如淙,幽冷沉静。
  虽说是大燕第一权阀的长子,冷元朝的仕途并没有凭借冷兴茂一分力。当年妻子怀着孩子跳进公府里最大的镜月湖后,他搬出越国公府,拒绝接受世袭越国公爵位,让给了弟弟。
  此后伴随胡雍当道,冷元朝被排挤出朝堂,到山西做正二品钦差总督,直到胡雍被诛再归。回到江宁任从一品户部尚书至今,冷元朝一心扑在官场里,对一双高贵的父母只维持基本的孝道。
  冷元朝望着轻衾下年轻的冷元初,突然想起,若当年那个孩子顺利诞生,若是个姑娘,应和这个妹妹同龄。
  如今也应该被他牵着手送嫁了。
  冷元初忽然头痛得嚷了一声。冷元朝见状,仅用一只白皙长手为妹妹按住两侧太阳穴。
  比起温行川宽厚的大手,冷元朝的手更为修长秀气。冷元初对这个大哥最大的印象,便是此前在绍兴,过年时她躲在冷氏祠堂一丈高的楹柱后围观冷家人祭祖,清楚看到这双白净温润的手敬香时,主人眼眸中的泪光。
  冷元初蓦地想起,她正与甘棠在幄帐说笑,突然神志模糊天旋地转,让她立刻警觉起来。
  此前那春药燃香的教训,让她立刻意识到不对,起身扑向帐门,哪里顾得裙摆划过桌案,掀翻盘盘碟碟、一地狼籍。
  此后她便没了意识。
  冷元初额头大颗大颗拱出汗珠,急促向冷元朝喊道:“大哥,有人投毒,又有人给我投毒!”
  冷元朝见妹妹飞速崩溃,立刻按住她的哑门穴,冷元初再度陷入昏迷。
  方才冷元朝路过郡王的幄帐,正看到面朝下趴在草地无知无觉的冷元初,立即将她抱回自己的营帐里诊治。
  但他没想到,郡王幄帐中,还有甘乾大学士的孙女。
  此刻面对后怕袭来的冷元初,冷元朝不知该如何说起。
  -
  另一面的甘家行幄外,已过花甲之年的甘乾和甘棠的父亲,通政使司右通政甘萧和焦虑踱步,直到宫中的验身嬷嬷走出来。
  论理关于女子贞洁之事要与家中主母说起,尤其是大学士家尊贵的女眷。但事急从权,这位验身嬷嬷只好与两个天子重臣直言,女郎贞洁还在,万幸万幸。
  鬓发全白的甘乾听到此话没有什么反应,但一旁的小儿子舒了口气又跺起脚,只道一句传出去有损门楣,便被甘乾一巴掌扇到趔趄,捂着脸不敢多言。
  “甘家的姑娘个个都是老夫的心头肉,逆子再敢说一句,逐出家谱!”
  恪守三纲五常的甘萧和不敢忤逆老爷子,只得祈祷这庶女抓紧好起来,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封锁消息。
  营帐里,甘棠缓缓醒来,目光怔怔停在为她煎药的咸熵身上。
  咸熵煎好药,招手示意宫女,甘棠这时开了口:“你来喂我。”
  宫女拍了拍咸熵,识趣退出帐外。咸熵只好端着药碗快步走来,把甘棠扶起,耐心将药一点点喂到她口中,没有一丝流下唇角。
  甘棠一双圆眼红红的,看着身着玄色罩甲猎服、长发全部束在头顶的咸熵,看他腰间刀鞘空荡荡地在身侧轻晃,再看他始终躲闪她的寒眸--
  “咸熵,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咸熵清理药渣的手一停,背对着甘棠摇了摇头。
  甘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掉下来,嘶哑道:“都这样了,你都不肯说句话安慰我一下吗?”
  咸熵仍旧没有回答,自顾自忙着炼制蜂蜜做那大蜜丸,棠儿一日要服用三次,至少要作出三天的量才行。
  甘棠摔躺下来,后背重重落在床榻上,口苦心酸,哭着说道:
  “我知道我被人占了便宜,你肯定嫌我脏,你说出来,好不好,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告诉我,让我死心好吗?”
  咸熵实在听不下去,快速回到甘棠眼前,嘴唇翕动,但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甘棠看着咸熵满眼的红血丝,坐起身扑抱住咸熵,咸熵立刻把她搂紧,猩红的双眼蕴满仇恨。
  -
  今日温行川按大燕礼节邀请哈日查盖在这放泊猎场比武打猎,咸熵作为太医,换了一身行猎服紧跟,保证郡王或使团遇险能得到快速诊治。
  一帮男人在草场纵马不尽兴,哈日查盖用马鞭指向老山的丛林,只道草场与北疆广袤无垠的草原相比太过小家子气,不如去林子里打打野味,温行川没有不从的道理。
  进了密林,众人分头打猎。温行川今日运气不好,只猎了几个野兔,与哈日查盖汇合时见他射了好些鹿麂,不得不恭维几句对方箭术了得。一行人再步行到密林深处的几口温泉,准备洗掉满身的汗。
  变故即发生在这里,当温行川觉察到一路有女子的物件掉落,立即警觉起来,尤其是看到昨夜冷元初戴的金耳珰遗落了一只后,额头暴起青筋,心跳陡然加快,原本淡漠的眼眸立刻燃起恐惧和暴怒--
  温行川迅速拔剑将挡在前面的树枝砍断,飞速沿着被人踩踏过的痕迹狂奔过去。
  咸熵知道事发紧急立刻跟上,直到看见甘棠脖子一直戴着的那个小玉佛掉在地上,摔断半个身体--
  心脏咚咚狂跳,就要冲破胸膛,他迸发一个文官医正该有和不该有的全部能量,紧跟在有着丛林经验的温行川身后,一同奔到那温泉池边的木屋前。
  温行川脱弓搭箭,一脚踹开木门,快速瞄准才脱下裤子的赫巴鲁。
  直到温行川看见那畜牲身前无声无息的甘棠,迟疑一瞬,箭脱离心窝,射在赫巴鲁的肩膀上。赫巴鲁大叫一声,压在甘棠的身上。随即哈日查盖赶来,见温行川没有除掉弟弟,再看那女子并非郡王妃,一切都明了--
  此天赐良机再无复制可能,回去抓住李昭漪再行拷问。
  -
  此刻已近黄昏,咸熵喂了甘棠安神汤,看着她沉睡后,踏着沉重又坚毅的步伐走出营帐。
  他要亲手结果那厮,管他什么大汗最宠的儿子,更不在乎此举会掀起外交动乱!
  可当咸熵才出营帐,被久候于外的温行川拦住。
  “会报仇的。”温行川看着咸熵喷火的双眸,只道这句。
  咸熵抬头看向面色晦暗的温行川,说出他憋了一天的话,“殿下为何会射偏?”
  温行川凝视着咸熵,道:“兀良哈的王子,
  不能死在大燕的国境内,你放心孤绝对会让他--”
  “死”字尚未出口,温行川便被咸熵怒极打断,“殿下是不是看那畜牲身下的,是甘棠,就无所谓了?”
  温行川听出咸熵的话外音,当即怒斥,“慎言!”
  咸熵不言,温行川将下午皇帝与哈日查盖的交涉讲给他听。
  如此兽行,温裕怒斥哈日查盖的声音振聋发聩,但没有要赫巴鲁的性命。
  使团随行有赫巴鲁的母族亲信,能做得了胡罕部落的主,当即表示赔良马牛羊,以及给甘家各种塞北珍宝平众怒。
  甘乾拒绝接受,在皇帝面前将兀良哈的主奴全部骂了个遍,仍难解心头之恨。
  甘萧和恨自己的黄花闺女违了女戒,如今许配给那残疾太医倒成了高攀,送嫁还得低三下四。
  皇帝最后以收胡罕部落三年万斤牛羊肉、兀良哈百匹膘肥体壮的西域良马为此事盖章定论。
  出了皇帐,甘乾径直向温行川跪下,恳求郡王做主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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