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个个像是服过熊胆一样清醒,连轴忙碌半个月,倒真查出不少线索。
  有目击者报,那日有几个蒙面贼人藏在巷子里时,听口音似是安庆那边,亦有一个人说见到一个逃窜之余忘记收了那吓人的银管子,面罩亦滑了下来。
  那个贼人的相貌,与温行川看见的那个贼子,一道做成画像,张贴在首府及附近诸行省,重金悬赏。
  温行川坐在刑部尚书的座位上听过诸位呈报后,摩挲起佛珠思考。
  安庆,那还是与安徽商会有关,看来那敌手对夏伍德很重视,要留他一条命。
  更知道是他温行川抓走的夏伍德,才会行刺谋杀他。
  断了半截舌头的夏伍德如今被关在璀华阁地下一丈深的密室里,之所以没把李昭漪也关进去,因为璀华阁地处贡院附近。
  据温行川接手后对此阁诸结构的分析,这个地方恐怕在贡院建成前就存在,现在此地繁华热闹,难以再叮叮当当凿出更多密室,暴露地址。
  至于李昭漪,如今温行川还没从她嘴里问出什么重大证据,暂时不能让她出现在夏伍德面前,防止串供。
  说来也是奇怪,有人要李昭漪死,又有人要夏伍德生?
  温行川起身踱步时,想通一处。
  要夏伍德生的,应该不是冷兴茂。
  被大燕百家商会推举为首,乃至高挂画像的冷兴茂,在夏伍德“失踪”后,早为安徽商会换了新任话事人。
  论常理,若是夏伍德献粮案属实,越国公应割席分坐,避免惹火上身为宜。
  又或者冷兴茂的确借夏伍德之手行叛国之罪,现如今正好推在他身上,正所谓兔死狗烹,保全冷家性命为上。
  如此分析,那越国公应更期望夏伍德死,那么这个想保夏伍德一命的敌手,到底是谁?
  温行川早已派出一队幽影在越国公府外日日观察动向,近日越国公并无什么异常,往来信件亦无暗藏什么玄机。
  但让温行川感到不解的是,此前他们夫妇急去溧阳县后,幽影至今没调查出他们在溧阳县的踪迹。
  仿佛这对年迈的夫妇人间蒸发二十几日,还是在女儿出嫁时。
  “殿下。”刑部侍郎郭宥出言打断了温行川的思考。
  “如今已确定那伙逆贼当夜往城西方向逃窜,目前内外十八座城门皆已严加戍守,所有进出城门的行囊、辎车全部都要打开检查,不敢懈怠,但到今日仍没看到火铳离城,卑职还请殿下出行更换马车,圣躯安康为重。”
  温行川颌了颔首,再行叮嘱几句便离开刑部。
  正当他登上刑部预备的马车准备去往璀华阁时,忽然看到马车外叶骏双手奉来的第二封,冷元初写给冷元知的信。
  -
  仰止园里,冷元初没有动那些已被包裹好的嫁妆,而是翻出此前被她藏得严严实实的,邱馥送给她的地契。
  冷元初用指尖随意拨动着地契或是崭新或是毛糙的边缘,反复衡量很久,决定把这些退还给邱馥,换立场一致。
  母亲所言虽让她寒心,可这些地契的存在,或许证明她有那么一丝,怜悯。
  对,此刻她冷元初,还是希望母亲能对她动一动恻隐之情,在父亲面前替她求求情,让她顺利和离,离开江宁,放弃对她的那些过高的期待。
  哪怕再把她丢弃远方,此生生死不问,她都可以接受。
  坚定思路后,冷元初忽听见堂外通传,“郡王妃娘娘,敬霭堂那边传您过去。”
  -
  冷元初坐着步辇来到敬霭堂时,惊讶看到邱馥和林婉淑都在,正坐在主座等她。
  “此来老妪是为小女向亲王妃娘娘致歉,小女不懂事,给王府添烦恼了。”
  邱馥这低沉的一句话让冷元初彻底失去对母亲的期望,她轻轻眨了两下眼,看向林婉淑。
  林婉淑看了眼冷元初,语气和缓却也话里有话。
  “本宫尊重初儿的想法,说来惭愧,是王府不好,川儿不好,让儿媳生了怨。”
  邱馥冰冷的眼刀飞来,冷元初手尖不受控颤抖一下。
  冷元初很对二位长辈大声说她要和离,要离开江宁,可她在这两个身居高位,充满压迫的女人面前,竟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
  邱馥看穿冷元初的执拗,决定单独与女儿聊聊,林婉淑自然同意。
  -
  邱馥自顾自走向仰止园,没有理会身后与她刻意保持距离的冷元初。
  说来今日的邱馥唯有心苦体痛。
  昨日冷元初被温行川带走后,冷兴茂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用木杖揍了她。
  那没落在冷元初身上的杖击,到底落在了她的身上。
  冷元初的夫君护住了她,她的夫君揍了她,一如年轻时。
  邱馥回头看一眼冷元初,眼眸中带有一丝细不可察的嫉妒。
  温行川,大燕第一血气男儿,未来万民之上的帝王之王,不管她冷元初喜不喜欢,冷兴茂把她塞进温行川怀里,站在邱馥的角度,对这女儿已经是最好的福报了。
  不像她。
  冷兴茂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却空有一张玲珑嘴,哄得坐在金山上的邱父逼着邱馥嫁给他,强行断了邱馥与竹马的情思。
  后来江宁府被自北而来的燕军攻陷,作为首富的邱家,自然成为彼时还是燕王温裕的眼中肥肉。
  邱父又来逼迫邱馥,请燕王第一谋士冷兴茂为邱家求情,代价便是邱馥为了维系婚姻,忍受冷兴茂变态的殴打和泄欲。
  邱馥知道,冷兴茂从来都不爱她,或是说从来都没把她当个人,从他娶她那时起,一场长达数十年算计便开始了。
  邱家侥幸没被灭族,虽是伤筋动骨,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那剩下的巨产全被冷兴茂掠夺殆尽,成为他今日稳坐九州首富之位的坚实根基。
  再之后,冷兴茂硬生生把曾经风光无限的邱父气到吐血身亡,死不瞑目。
  邱馥知道枕边人秉性,留了些私产,或许是得知冷兴茂谋划的一切后生出一点怜悯,给小女留了条后路。
  但现在,当她站在抱山堂,眼看着冷元初把手中的盒子打开,将那些地契还给她后
  邱馥发出震天的笑声,几乎将房顶瓦当震碎。
  邱馥没接,因她看到桌角摆着一些来自太医院的药方,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再看向冷元初的眼神,深邃又复杂。
  “你小产了?”
  -
  待到夕阳跳下地平线,即将收走绚丽的晚霞后,温行川披着霞光进了抱山堂,只见冷元初坐在门边的小凳子,倚靠着雕满吉祥云纹的门框上。
  温行川走近些,拉起她的手准备一同用膳,却被冷元初把手抽回。
  “殿下,能不能去公府劝劝我父亲?”
  冷元初一句话让温行川想到今日那封信。
  不像上一封信,简短,充满希望,这一封密密麻麻写满两张纸的信笺里,满满当当都是对冷公的控诉,叠加好几颗落在纸上的泪滴。
  信里写到,直到今年二月她才知道越国公是她父亲,以及这段日子她在王府被他冷落,因此被家仆欺负,她很伤心。
  最后又写了一百个字,控诉冷元知为什么没有阻拦她来江宁。
  阻拦。
  温行川回忆不出读完整封信的感受,读过她这
  半载跌宕的时光,仿若鸩毒入腹,蚀心腐骨。
  他越来越看不透冷元初,并非看不透她的性子,而是看不透她在嫁给他之前这扑朔迷离的过往。
  回府的路上,温行川想了又想,始终觉得穗德钱庄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叵测。
  关于那火铳上的麦穗纹路,关于胡雍和徽帮谋逆所有往来银票均使用那独特的长穗印花,以及与之有交集的、不断被暗杀的李昭漪,和隐瞒十七载突然被曝光身份的冷元初。
  隐藏在冷元知青衫景铄之下,以及那穗德钱庄深处的秘密,他温行川有资格探一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大燕的山河里,不允许有这般吊诡之地存在。
  “把那封和离书拿来。”
  温行川说着,绕过冷元初进到堂里,在书案前坐下,握拳于案上,如山稳坐。
  “为什么?”
  谈到和离,冷元初敛回神思,起身走到温行川面前,有些不解。
  “上面少了关于郡王妃未来的安置,本王加上。”
  温行川说着,取了那被冷元初磨剩一小块的墨锭,在砚台的水洼磨了磨。
  冷元初松了口气,语气和婉:“不劳殿下操心,我有去处,我会回绍兴,不再来江宁,不会打扰殿下未来的--”
  “把和离书拿过来!”
  温行川语气一扬,穿透过冷元初破碎的身心,在整个堂里回响。
  冷元初的心在狂跳,她最怕温行川这般霸道,只好回到内室找了找,把那很长很宽的和离书拿到温行川面前。
  铺开后她就站在温行川身侧,想看看到底哪里还要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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