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温行川在这一点,实在不如他的父亲。
  林婉淑把王府印玺取出,在那和离书上郑重盖好,说道:
  “日后见了本宫也不必拘谨,做不成婆媳,做对没有血缘的母女亦好。”
  冷元初红着眼眶点了点头,曾经与伯母初相见时,她也对她说过这番话,而她后寻到的母亲,见了面只会教她服侍好男人。
  冷元初拿着和离书走出敬霭堂,眼下,只要父母同意,她便彻底解脱。
  回到仰止园会路过柘园,冷元初与佩兰并肩走过时,听到里面嬉闹之声。
  李昭漪的声音再熟悉不过,至于另一个,冷元初分辨半天,才想起是不过见了两次面的李希燕。
  当真臭味相投吧。
  李昭漪一如当年那般厉害,这才来王府住一周,听说这柘园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连那墙上发霉的字画,都被她清理得整洁如初,仿佛这柘园活该拥有这样珍惜的主子。
  柘园常年落锁,原本一个小厮侍女没有,听闻李昭漪调教了一帮王府的家仆,现在她的身后竟多了好些忠心耿耿的仆人。
  其实过去在钱庄,二人一同学习钱庄那些点银放贷、记账登簿、监印银票那些本事时,李昭漪确实做得比她好,但她讲话实在难听,否则冷元初不会在那别院里一听到这银铃般的声音,就知道是她。
  冷元初最近花了一段时间,大概相信了李昭漪并非温行川的外室,但这并没有阻挠她和离的脚步。
  或许李昭漪的存在只是一个火星子,点燃了她的全部倦怠与逃离之心。
  等大火燎过,一片灰烬之后,谁还会在乎最初那颗火星子从哪而来?
  今日是李昭漪,明日是王昭漪,周昭漪,未来还会有真的昭仪、贵人,她的身心扛不住温行川给她寻那么多的女人当姐妹的。
  或许她是自私些,想要独占温行川,但她不是没有退路的,再不济,她也是大燕第一钱庄的主母养大的孩子。
  从前没人说她是童养媳,谣言就因李昭漪而起。
  李昭漪来了钱庄之后,胡乱编排,让钱庄大小伙计看她的眼神多了一道玩味。
  在养虎巷那日她实在伤心,忘记出言喝止李昭漪,如今在这王府里,都在传她与堂哥有往事。
  想到这里冷元初已然蹙眉,生出忿恨。
  一墙之隔,里面那李希燕的音调亦是高亢,似是遇到久违的故友,二人嗓音一个赛一个攀上云端,畅聊这王府大小密闻。
  李昭漪的嘴里,自然少不了她,现在又在和那出身外室的李希燕,说她是顶着已故的冷家女嫁到王府里。
  “我去把这贱人的嘴撕掉!”佩兰怒极上前,冷元初慌忙拉住她。
  如今快和离解脱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本就不在乎嫁什么皇室贵族,未来在平头百姓里寻个老实可靠的人再嫁不应是难事。
  除了不允许夫君纳妾,现在再多一条,不在乎她和离的身份,不要一吵架就翻旧账,数落她这错误的初婚惹她生气。
  “小姐!”
  冷元初看着佩兰红红的眼
  眶,从一周前就这般,总背着她哭,还以为她不知道。
  等她们回到绍兴,她应给佩兰寻个好人家的,她与佩兰同龄,如今她都结一次婚了,不能把佩兰永远拴在她身边,耽误她人生大事。
  -
  大概又等了一周,还是没有等到堂哥来首府,冷元初心意已决,带着佩兰亲自回一趟越国公府。
  只是才进到无人迎接的公府大门,忽然被一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侍女抱住脚。
  “玉兰?!”冷元初惊诧间吼了一声,连忙拉起玉兰,躲闪到一旁。
  “你怎么--”冷元初不知从何说起,佩兰解开她的水囊,让玉兰先喝口水再把话说清楚。
  “小姐,我知道此前种种是我对不起你,但如今请小姐帮我,帮我离开公府!”
  玉兰嚎啕大哭,泪水划过脏兮兮的脸颊,冷元初清晰看出她脸上和身体新添紫红色的瘢痕。
  “国公夫人要杀我!我在这公府里,就要没命了…”
  “什么!”冷元初和佩兰惊讶对视,不敢相信这荒谬之言。
  “小姐,我--”玉兰正要把话说完,忽见到公府里穿着绸锦的大管家向这边走来,连忙逃走,绕过凌云峰消失无踪。
  “郡王妃安,国公夫人唤您,这边请。”
  -
  冷元初与佩兰往邱馥所住的栖霞堂走去,冷元初越靠近那一丈高墙,越紧张,攥着佩兰的手越来越紧。
  直到停在那八字门楼,看着门前那对雄武的狮子,她竟不敢抬脚进去。
  明知和离是逆水行舟,可她不觉这是母亲口中的“天真”,父亲口中的“废物”。
  她受委屈时,他们没人来给她撑腰啊?
  “娘娘,别磨蹭了,夫人一直等您呐。”
  许是看穿冷元初的心思,这不知怎么称呼,满脸横肉、天生怒相的大管家跨过门槛,回过身时的眼神犀利,完全不在乎她这郡王妃的身份。
  也是,马上就要被她主动抛弃的身份,还在乎得了旁人稀不稀罕做什么?
  冷元初鼓起勇气迈进这个栖霞堂。
  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二月末进了公府便被按在台门闺房里学习女子规矩,这属于母亲的私密住处,她还是第一次进来。
  绕过宽大的绣满巨幅牡丹的屏风,穿过前厅进了中堂,冷元初终于见到一身霭紫织金蜀缎对襟长袍,戴着开屏金孔雀头面的邱馥,但冷元初看到她鞋底沾了泥,是才从外面回来,这番盛装并非迎女所穿。
  “向母亲请安。”冷元初屈膝福了福,在思考如何把那和离书顺滑地从袖口取出来。
  她今日破天荒穿一身湖蓝织锦长衫裙,裙摆绣着虎纹,是投父亲所好所穿,只是这身穿搭落在邱馥眼里,直让她心口梗塞。
  “穿得这么老气,难怪郡王在外面养女人。”侍女端来茶盘,冷元初端起那御窑厂烧制的掐丝蟠桃茶碗,恭敬献给母亲,没多言。
  邱馥喝了一口,重重顿在一旁紫檀桌上,“上次与你说的话,你倒是当耳旁风了。郡王身边的女人,必须是你的,忘个精光吧?”
  冷元初心道如今连她自己都要告辞,郡王身边有几个女人,她又烦得了什么,只立在一旁不多言。
  邱馥白了冷元初一眼,抬起胳臂,拍了拍手。
  应声而动进来两个细柳腰条、扭着胯部、每走一步脚跟轻颠的杨花女子,到了冷元初面前,一个取下罗扇子,一个掩起手帕巾,屈膝福礼间尽显媚态。
  “与娘娘请安,祝娘娘万福金安。”
  冷元初不解何意,只听邱馥语气随意。
  “这两个瘦马出身,你带回王府,想办法塞给郡王。”
  冷元初实在无法忍受,从袖中取出三尺阔幅的和离书,摊开摆在邱馥面前。
  “母亲,郡王和王府同意了。”
  “我要和离。”
  第21章
  柘园里,掉落的梧桐叶被风卷过,转了几个圈落在青石砖,逡巡游行,在砖上刮出细碎的“沙沙”声。
  李昭漪一身碎花红绸袄裙,坐在早被丫鬟擦得透亮的铜镜,一身麻布短打的小琯为她换好颈伤膏药,视线移开时正与铜镜里的那双狐狸眼对上。
  “我与吴瑗元,或是该叫她冷元初,哪个更美?”
  李昭漪今日要小琯为她梳起灵蛇髻,现在正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惹得髻上戴着的那吉祥步摇四条珠坠相撞,发出轻响声。
  “当然是小姐您更美,郡王妃哪有您这般勾魂摄魄?”
  小琯口是心非恭维着,她是在李昭漪藏进安徽商会之后,被夏会首安排伺候她的,对李昭漪和郡王妃的前尘往事并不了解,只是人在其下,顺势而为罢了。
  非发自内心的话语落在李昭漪耳朵里,更为讽刺,她拧着细唇,扬手给了小琯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惹得小琯后退几步,哭着捂住脸。
  “你倒是聪明,在印山房,那帮人冲进来时,你知道自己把门锁死,躲进米缸里!算我命大,还得和你在这儿做这露水主仆!”
  李照漪瞪着狐眸骂她,忽想起那帮人一刀把护在她身前的胡儿砍死,心脏猛地一缩,咚咚声响,震得每一寸骨骼都要裂开。
  “我这命,到底是谁要索去?”李昭漪站起身,在拾一堂里来回踱步。
  她最后一次见夏伍德时,这位商会会首蓬头垢面,毫无一省几千大行商号之首的霸气威风,十根被烟枪浸黑的枯手指拉扯着她,说着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只为她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和任何人说她在钱庄的往事。
  李昭漪停下脚步,难道是穗德钱庄派人杀她?
  可她如今不过十八岁,在钱庄前后那三载,既没有接触核心事务,又没有得罪什么人--
  得罪冷元初?
  李昭漪哂笑一声,不过是和她抢了下元知公子,可那时不管绍兴西施还是钱庄无盐,大家都希望元知公子能多看一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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