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别以为本王不知你昨日对郡王妃胡说八道什么。”
  如刀刃般锋利的话语刺进李昭漪的耳骨,李昭漪紧张得轻抖一下,随即恢复镇静,看向温行川的勾魂眸里,漾起情丝。
  吴瑗元有的,李昭漪从来都要抢。
  她李昭漪丢了父母,她吴瑗元,一个孤儿,却被大燕首富认亲,还嫁给举世无双的未来帝王!
  凭什么有这么多人爱她,凭什么啊?
  “殿下是真宠郡王妃啊,连郡王妃的过往都能包容。”李昭漪悻悻而言。
  温行川听出她在激将,冷笑一声,示意叶骏将商会那本加密无解的账册在李昭漪眼前摊开。
  温行川看到李昭漪皱着眉头,抬手翻看几页,随即眉头一松噙起媚笑:
  “殿下纳我为妾,我便告诉您,我知道这册上写的内容,对殿下很重要。”
  温行川闻言,如虎般踞坐的魁梧身躯未动一分,凛瞥了一眼叶骏。
  叶骏点下头,从怀里拿出拶子,歪扭下脖子,换了一副鬼见鬼怕的扭曲嘴脸,怪笑着向着李昭漪走去。
  “李姑娘,这东西没体会过吧,咱一起试一试,来把你的手指哎,对,塞到这里,然后咱们就一拉——”
  叶骏狠力一拽,夹着李昭漪手指的木棍极速收紧,女子尖锐的叫声惊得荒院里的麻雀四散飞尽。
  温行川神情惬意,淡然翻起卷宗。
  等叶骏把那拶子摘走,李昭漪颤抖的手指已然血肉模糊,她咬断嘴皮,翻着眼怒视着温行川。
  “既然殿下没有什么诚意,那不如放我走,我的生死,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你是死是活本就不影响本王什么。”
  温行川语气轻松,但眼角眉梢染起厌烦。
  真是没意思,若是对手聪明些与他多过几招,他还能提起几分兴致。
  眼前这个李昭漪若真能看明白那本账册,神色一定是顿上须臾再敛回无知,这样才好与他谈条件。
  分明是看不懂,又敢与他说谎,又笨又蠢,该罚。
  温行川不想再与李昭漪废话,将手里这本溧阳白马山命案的卷宗翻到头,读给她听:
  “父李大箦,白马山李家庄人,猎户出身,母褚娥,青楼从良女,你还有个弟弟,都在四月廿二亡于一场谋杀,唯独你全须全尾活了下来,还被藏在安徽商会里,好吃好喝供起来。”
  卷宗合起时“啪”的一声,把李昭漪从回忆中拉回,眼中已添了仇恨。
  “夏伍德就是杀害我父母的仇人,殿下不判他秋后问斩,还在等什么?”
  温行川见她已然有了情绪,把卷宗优雅摆在一旁,修长的手指轻轻交叠,端正置在膝上。
  “你是夏伍德想保的人,但你父母不是,你弟弟更不是。”
  “你与夏伍德,是什么关系?能让他宁可自尽,也要保你一命?”
  -
  温行川离开柘园时,神色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比来时更为肃杀。
  李昭漪似乎比他还不解,只道那夏伍德七载前忽然认定她是他的女儿,直接将她掳回徽州夏家大院。
  再后来李昭漪被夏伍德送去穗德钱庄,认识了时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冷元初,只不过那时冷元初叫吴瑗元,是钱庄里公认的,继承人冷元知的童养媳。
  这个冷元知,是越国公的长兄、前穗德钱庄大东家冷兴盛的小儿子,其母韩若是继室。
  冷元知如今只二十有五,比起越国公的两个儿子都小很多,但因冷兴盛先头的正房过世时留下的三个儿子,都在冷兴盛死后不久相继离世。
  因此这钱庄在越国公接管多年后,又还给了长兄这唯一活下来的儿
  子,顺风经营,财富权势仅次越国公。
  冷元初,他的童养媳?
  温行川感觉从未有过的促狭之气在喉管里升腾,灵识高阁的地基出现一道细不可察的裂痕。
  当初他为了拒婚,胡说冷元初是冷家旁支,如今这现状,比他想象的复杂太多。
  以堂兄妹的身份,在大燕律法里,是不能通婚的,冷元初难道不是冷氏族人?
  想到这温行川感觉心脏狠狠一缩,随即冷嗤一声。
  以越国公狡兔三窟般的处世态度,就连冷元初这个名字,在大燕正规无假的黄册上都要登记成已亡故。
  童养媳,又是那老头子编排的一个故事。
  童养媳童养媳。
  温行川蓦地想起冷元知那清高身影,心中忽有一股恶气郁结。
  难道是冷元知所为?
  温行川停住脚步,拳头攥得发白。
  冷元初必须是冷元知的堂妹,他受不了那个男人看向她时,带着男女私情的目光。
  ……
  温行川思索间回到仰止园,穿过抱山堂走进内室,看着依然熟睡的冷元初,脱去外袍躺在她的身边。
  冷元初熟睡的模样,婚后他只要能在王府过夜,都会看到。
  他抬起手,用润泽的指尖轻轻划过冷元初的黛眉、高挑又小巧的鼻梁,直到她未点燕支的丰唇。
  比起昨夜那惨白晕倒的模样,她如今喝过药又睡了安稳觉,气血稍微回来些。
  他的心在颤动,并非是寻常那强壮有力的跳动,而是参杂着诸多复杂情绪交织的,不受控制的心悸。
  似是要冲破他的胸膛,跳出来指责他,对这姑娘亏欠太多。
  想弥补她,该弥补她,可又不知如何去做。
  她说她想走,昨日写信要冷元知接她,昨夜撑着在《内训》里寻找能成功和离的办法,她是真的,想离开他。
  温行川用温热的掌心完全覆盖住冷元初娇小润腻的玉面。
  他不想放她走。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挽留她呢?
  婚后这两个多月她受了不少委屈,却直到昨夜才抱怨第一句,王府的饭她吃不惯。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应是知道的,冷元初并没有他最初想象的那么,那么坏。
  善于攻心,步步为营,那些他以为的冷元初,全是他内心里的阴暗面,早被纯粹如静潭的冷元初照得清清楚楚,无处躲藏。
  该顺她的想法吗?
  温行川把呼吸均匀的冷元初搂在怀里,薄唇落在她的眉心,她的肌肤还是凉凉的。
  想起一个月前他昼夜不离照顾她,还记得夜半时有狂风自门缝窗棂呼啸刮过,像是老者发出的凄惨叹息,冷元初会哭着醒来,说着他听不懂的吴语,但他能感受到她正陷入无尽的恐惧。
  他不懂如何哄女子,只好像这样把她搂在怀里,让她感知到他在身旁。
  这招确实奏效,她会慢慢平静下来,乖巧环住他的腰身,将冰凉的小手紧贴在他的腰窝,直到破晓都能甜甜睡去。
  醒来时完全忘记夜里的一切,又变成那个他熟悉的,谨慎又可爱的冷元初。
  温行川把冷元初搂得更紧。
  如今他必须要与她告别了,因她在他身边会做噩梦,会不快乐,为何要强求这段无根无源的感情呢?
  给她自由,亦是给他自己一份解脱。
  *
  冷元初等了一周都没有等来堂哥,连封回信都没有。
  想着不应再耽搁下去,冷元初见这段时间温行川情绪还算稳定,也没有对她动手动脚,只是每夜他过来躺在一起睡觉时,会把她箍得生疼。
  终于寻到一个多云的午后,冷元初与温行川沉默用过膳,把早写好的和离书推到男人眼前。
  温行川没多看一眼,取了印章盖在一角。
  冷元初没想他同意得这般利索,摸着那「川临」红印,唯有一种不真实感,随即更大的酸涩冲击空虚的胸膛。
  她以为这段时日的相伴,能让他多一丝犹豫的。
  现在他拒绝得这般干脆,仿佛在彻头彻尾嘲笑她:对这个板正无情的男人,乱动什么春心?到最后还在幻想他的挽留?
  冷元初终于学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你的表字很好听。”
  说完她不敢等温行川说什么,立即出了仰止园,去寻亲王妃。
  敬蔼堂里,林婉淑仔细读过那封和离书后,抬眼看向冷元初,凤眸里卷着复杂狂乱的风,让冷元初一瞬心里没底起来。
  “川儿和我说过了,既然你想走,本宫不拦你,宫里若有阻拦,本宫会帮你挡着。”
  林婉淑想起前两日儿子跪在面前,说自己确实没有本事留住儿媳,再反思此前种种,是她做婆婆做王府主母的不对,对冷元初更是愧疚。
  只是这和离书,与她当年所写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诸多不足,累及君身”,同样的要夫君、公婆和父母同意。
  林婉淑鼻尖酸涩起来,彼时,她失去了父母,没能和离成。
  但冷元初不一样,她父母健在,生龙活虎。
  林婉淑望着冷元初水潦潦的杏眼,仿佛看到十七岁的自己,一样的青春韶华,一样的唯盼君心。
  与冷元初不同的是,彼时她的夫君对她,比儿子对冷元初好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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