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冷元初的身体逐渐无力,从锦垫一点点滑落,躺平后她把赤色喜被掀起盖在自己的头上,蜷缩一团,不再看向温行川和这婚房的一切。
蜡烛被吹熄,朱漆门扇吱呀声后轻轻碰上,内室陷入深沉如墨的黑暗。
-
冷元初把衾被从脸上一点点揭开,举起小手伸展开,不见五指。
“我怎可能不知道,这是王府家仆在集体欺负我呢?”
冷元初在黑夜里自言自语。
当冷元初吃下那顿恶意调味的早膳,看到芜碧在膳房前指责佩兰时盛气凌人的模样
以及走在花园里不小心崴了脚,扫地仆役纷纷绕着远,唤不来一个人搭把手时,她就知道了。
被排挤,冷元初并不是没经历过。
在冷氏祠堂读书时,同龄族人曾把冷元初的书扯碎,指着冷元初的鼻子,嘲讽她是没有爹娘的杂种。
是十五岁的冷元知把冷元初护在身后,将他们揍了一顿,正言厉色介绍说,她是他冷元知的表妹,来自扬州江都吴家。
那时冷元初日日盼望见到父母,却从未等来任何一个吴家人将她接走。
还是冷元知拉着冷元初的手进了台门,他的母亲韩若心慈收留,给了冷元初一个温暖的家。
“王府家仆都是见人下菜碟的行家,不过是看出郡王不待见郡王妃,才敢堂而皇之欺负我罢了。”
冷元初把眼角滑落的泪擦掉。
不是没想过与温行川说清楚,直到那日温行川把《训俭示康》摔在眼前,斥责她浪费王府的餐食时
冷元初便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让温行川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与温行川一同用膳时的菜品,冷元初甚至能吃出膳房的用心。
因此才会向温行川请求把米饭换成菜饭。
只为温行川不在时,在这仰止园里,她还能吃点有味道的饱腹之物。
冷元初听到肚子咕噜一声,下了床,摸黑把那碟剩了一日一夜的药膳糕吃了。
喧闹一天,依旧没人在意她还饿着肚子。
冷元初就着残茶咽下最后一块泛苦的药膳糕,看向滂沱的窗外。
江宁的梅雨下得太久了,那本应洒下清辉的月光,被厚重云层死死挡在外面,一丝一毫都照不进她无依的心间呢。
*
璀华阁里,温行川呆坐在故太子所题「正心」下的案牍前,一枚玉章被他捏在手中,不断落下,在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红印。
面前摆着的,是小昉快马前去绍兴,调查冷元初过往的第一封回信。
但温行川几次敛气凝神,都没能拆开它。
如果,冷元初真的在婚前,曾有过其他的爱人
温行川立刻轻叹出一声笑。
以他和冷元初被迫绑在一起的关系,她婚前有无情郎,他又能如何?
杀了他吗?
温行川想起冷元初问过他很多次,他是否爱她。
他不能爱一个叛贼的女儿,但他每次看向冷元初藏着星子的眼眸,都说不出口。
越国公若真是徽帮余党,以他手里的实权,足够颠覆他温家的政权,这也是皇帝担忧,委托他查证之因。
而他温行川,与陛下铁面无私清剿叛国者持同一态度。
在这你死我活之际与越国公的女儿谈风月,实属罔水行舟。
唯一的意外,便是与冷元初有了夫妻之实,这件事,虽非冷元初所为,但那胡婆子的理由,未免牵强。
难道是母妃所为?
温行川把玉章丢在案牍,脸色暗沉得可怕。
让父王继任东宫有很多方式,指望阴险的越国公出力实属下策,母妃执意要冷元初与他生儿育女,妇人之仁。
温行川拿起铜刀准备拆信时,忽闻到一缕浓烈的檀香。
“殿下。”来者身形清瘦,长眉细眼,以一簪束好太极髻,着一袭略显宽大的绀色大褂,踩着十方鞋,迈着八方步进来,是鸿胪寺卿的长子郄贤。
温行川不动声色把信压在书册最下。
“之前幽影交给你的那几封信,可有解出来什么?”
“特别来请殿下解解贫道的惑嘛。”
郄贤大大咧咧坐在温行川的对面,把冷兴茂与胡雍的三封信摆在温行川眼前。
“殿下看这封,明面上是胡雍贺冷商局新添惠州分号,可字里行间都像是越国公必须上缴‘规礼’孝敬他嘛,
贫道还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用这种语气与越国公谈话。”
温行川拿起看过,冷笑一声。
“胡雍上了凌迟台还在叫嚣大燕无他不行,这样讲话倒是符合他那几年的嚣张。”
“但殿下看这封,越国公当时回信拒绝的气焰不比胡雍低,但时隔小半载的这封信,越国公居然回了句‘愿以新惠泯恩仇’。
贫道专门查了下,惠州分号随后不久便被关停,但贫道恰巧得来几张署名惠州分号的鸿单,请殿下看看真假。”
郄贤把鸿单拿出来,温行川凝神谛视,边角有烫金烙印,是朝廷专为冷家商局特许经营所印发的官纸,旗下分号皆可使用。
再看内容,均是惠州分号与江宁织造局所签巨额鸿单,单笔丝织品达万匹。
彼时织造局的监正太监,已查实是徽帮成员,早已伏法。
“温行川褪下手腕佛珠,摩挲那颗润泽的天珠。
“说来听听你的想法。”
“贫道不敢讲。”
温行川睇了郄贤一眼,郄贤只得躬身续言。
“贫道也只是猜测,真假虚实,主要看殿下想不想判成实证,但……”
郄贤又哑了口,温行川沉眉。
“你尽管说,顾虑什么?”
郄贤起身弯腰拱手,“如今殿下已经娶了冷娘娘,还会……?”
温行川把佛珠戴回手腕。
“越国公是否参与谋逆这个问题,必须实事求是,任何人都不能干扰。”
温行川忽然手指一停。
“你那个妹妹,过去念在她年幼无知,也念在你是本王伴读的身份,没深究她口出妄言。”
“但往后,她若还敢对郡王妃动半分冒犯心思,本王定会叫她生不如死。”
第16章
郄贤正徒手握住铜壶滚烫的手柄,为温行川斟茶,闻言愣了一臾,随即跪扑在地上。
“此事舍妹千不该万不该顶撞郡王妃娘娘,贫道替小娅道歉。只是殿下知道的,小娅过去磕了脑袋,家里人亦拿她没法子……”
“那便禁足在家宅里,往后别出门了。”
温行川没看郄贤一眼,把信和鸿单叠得平平整整,用镇纸压好。
郄贤唇上细窄的八字胡陡然跳动一下,自然听得出郡王语气里的愠怒,说了好些吉祥话,才得以全身而退。
*
城南一处官邸,闺阁里传来阵阵娇。啼。
无缝垂落的床帏下,一双男女的身影交缠。
地上酒壶倾翻,情酒汩汩涌出,在地上漫成一片,洇湿尚未燃尽的符咒。
凌乱的道袍和翠绿小衣随意散落,空气中弥漫着的腥涩的气息。
樟木榻“吱呀呀”响个不停,女郎破碎凌乱的娇|喘,伴随男人嘶哑的话语在静夜交替错落。
“大声说,你是谁?”
“是阿兄的妹妹嗯,是阿兄的嗯,好妹妹…”
“好妹妹?”浑身薄汗的郄贤一把扯开床帏,狠力扳过郄娅潮红的脸颊,面向正前方清晰照着鸨合狐绥的铜镜。
“谁家妹妹会被兄长骑。在身。下呢?你和你娘一样,都是千人骑万人乘的贱。种!”
“废物!关键时候拖我的后腿,那酒温行川都已经饮下了,你又在哪里!蠢*!”
郄贤狠狠凿着,身下人逐渐没了声息,郄贤觉得无趣,大吼一声抖了抖,把双目涣散的郄娅丢在床上。
那异术已经炉火纯青,只可惜在郄娅身上验试过了火,不小心钝了野种半边心智,耽误大事。
“给你的机会你抓不住,如今郡王开始挂念郡王妃,这宫外没有你的活路了。”
“你去宫里做女官,为兄长换前途吧。”
-
璀华阁里,温行川仔细盘点幽影呈报的,安徽商会所有人的籍册信息。
昨夜夏会首在狱中咬舌自尽,温行川忙着家事,今日才知夏伍德只剩下半条舌头,就算主动开口也只能听得呕哑。
当值的幽影已经自领五十军杖,以儆效尤。
不过那安徽商会所有账册已经抄来,温行川当着夏伍德面一页页翻过去,见夏伍德面上的肌肉开始抽搐,心下更加确定有鬼。
但是有一本满是鬼画符一般的册子,阁里无人能解。
温行川合上名册时,脑海里忽现冷元初的身影。
祈福那日郡王妃不怒自威的姿态、雷厉风行的处罚,温行川早有耳闻。
冷元初那
柔若轻纺的性子,居然能让这帮各怀心思的女眷瞬间低头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