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想到这,温行川没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已扬起欣慰的微笑。
但想到那个严肃至厉的模样他算见识过,就在昨夜,在耳房里,在他误解是冷元初所下情药时……
温行川止了一息。
这件事永远是他对不起冷元初。
温行川忽想起小昉的回函,从书册下翻找到,直接拿起铜刀拆了信。
“敬呈殿下:
微臣实不敢有丝毫隐瞒,向殿下如实相告。
山阴县黄册,娘娘闺名所注,已殁于永康七年十二月,时年未满八岁。”
信纸从温行川的手中滑落,静静躺在昏暗的案牍上。
“啪啦”一声爆裂,角落的烛火骤然熄灭。
方久,温行川拿起一旁的蓑笠出了璀华阁,走进雨幕。
-
王府敬霭堂里,一身藕荷长裙配兰青短衫的华一遣散其他丫鬟,把堂门关紧。
华一将各处香炉点好安神香后,绕过孔雀石榴纹样的落地屏风,走到林婉淑面前。
此时已近三更,堂外大雨如注,林婉淑依旧穿着雀翎绣袄裙,歪坐在乌檀太师椅上,掩面不语。
华一取了一旁的楠木捶儿,坐在太师椅前的脚踏上,为林婉淑捶起小腿。
直到听见一声清晰的啜泣,华一连忙起身坐在林婉淑身旁。
仍梳着一头朝云近香髻的林婉淑眼眶红红的,一双与温行川一样漂亮的凤眸黯然看着墙角的石榴花插瓶。
一股酸涩的气流冲击着鼻息,林婉淑咬紧红唇,还是忍不住哭着喃出一句。
“我想爹娘了。”
华一是林婉淑最器重的近身丫鬟,她看着亲王妃这般伤心,不断低声细语宽慰,直到力度均匀且熟悉的叩门声传来。
林婉淑迅速用帕子擦去眼泪,直起脊梁端坐,华一见状慢慢走过去打开堂门,看到温行川才摘下笠帽,连忙行礼迎进。
温行川亦是满腹疑惑,正要询问母妃,忽见林婉淑哭过的模样,立刻跪在母妃面前。
林婉淑用细腻的指尖触摸着温行川挺拔的眉嵴,轻轻摇了下头,没有回复儿子的关心。
“这么晚,回去陪初儿吧。”
“母妃,”温行川拿出那封信放在林婉淑的腿面上,凝视母亲泛红的眼眸。
“元初她,到底是谁?”
林婉淑看过信,神色并无波澜。
“越国公说过,过去担忧皇帝对他幼女不利,藏得很严,这都是他设下的障眼法吧。”
“若是真这么在乎女儿,为何--”
温行川想到回门日越国公那句“郡王可对郡王妃满意”,彼时他无意识愣了很久。
现在回想,越国公在女儿欢喜回门的日子,第一句话竟是在问女婿是否满意,无论如何都难以解释成,这是一个爱女儿的父亲能说出来的话。
林婉淑没关注温行川在攒眉沉思,起身时把温行川扶起来,握了握儿子的手。
“你有空,替我去天印山,祭拜一下你阿公阿婆。”
说完林婉淑便要华一扶去内室,独留温行川立在空旷的敬霭堂里,迟迟未动。
-
清晨,久违的一抹阳光照进仰止园,漫长的梅雨终于结束了。
昨夜回床上睡觉时,冷元初忘记落下床帏,此刻被阳光照在脸上,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按例今日是香兰为冷元初漱洗更衣,但冷元初唤香兰的话才出口便停了下来。
闹剧后,她让香兰回家治丧,不必着急回来。
佩兰端着鎏金的铜盆敲了敲门,冷元初唤她进来,却不着急洗漱。
“昨天膳房的事,到底是怎么做的假账?他们是被发卖了吗?”
佩兰听过话心头一滞,自然不敢说那帮奴才全已命堕舂臼地狱。
但这贪膳银的前因,她昨夜缠着华一姐姐好一顿问,现在可以捡着能说的告诉小姐。
“那武娣懒惰,胡婆子三言两语就骗她交了权,贪走属于您的大部分膳银,其余狗奴才见您用得少,也动了贪心,越贪污越多,开始虚报用量造假账册。
后来他们用坏的食材充数,吊不出该有的味才…”
冷元初听罢面色未变。
亲王妃自然不敢将结论定在小厮故意欺负她挑起两家矛盾,以贪污定论已算两全。
想来温行川已为她撑了腰,往后在这园子里,能好过一些吧。
冷元初伸展个懒腰,由着佩兰为她净面上妆,挽了一个摇而不堕的凌虚髻,穿上从娘家带来的绒黄长衫配素白马面裙。
正准备坐在堂内看书,忽听到外面侍卫通传。
“娘娘,甘阁老府上的女眷求见,正在园外候着呢。”
冷元初眉梢一挑。
这段日子太过混乱,都忘记今日是乞巧节,早邀了甘棠来王府喝青梅酒。
“快迎进来。”
-
冷元初与甘棠在王府的听澜亭里聊东聊西,喝了三壶酸甜的果酒,面颊渐渐沾了红。
视野中逐渐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待走近些,冷元初才看清是许久未见的李希燕和温行川的庶弟,现年七岁的温行芷。
“与郡王妃娘娘请安了。”李希燕依旧一身陈旧霭褐衫裙,拉着走路有些费劲的温行芷,没多停留一臾就走了。
甘棠眼看他们的背影消失,才转过身与冷元初低声私语。
“不知娘娘知不知,这孩子是亲王在府外有的,当年亲王妃很生气,但后来还是接纳了他们。”
冷元初一瞬醒酒,甘棠见她神色震惊,连忙解释。
“这事首府大小官员都知道,算不得什么禁忌,但李夫人日子如何,就少有人知道了,看样子过得不好啊。”
冷元初眸光凝滞,仍未从甘棠这简单几句话带来的冲击解脱,甘棠正不知如何是好,见一小丫鬟蹦蹦跳跳过来。
“娘娘,宁县主想邀您一同放河灯。”
-
冷元初带着甘棠一同走到宓园时,已至日暮时分。
此前被温行宁捆绑扎实的河灯骨架,早已上好油纸面,凃了粉彩。
精致的莲花灯自宓园门前高耸如月的拱桥下,被温性宁一个接一个放入波光粼粼的水渠中。
一道道涟漪化作远处的几点微光,越来越模糊,直到被斜阳最后一丝残霞彻底吞没。
温行宁不认识甘棠,冷元初介绍后,甘棠看着已是大姑娘的温行宁,笑盈盈圆了场。
“上次见面还是县主七岁时,县主不记得我也正常,如今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真叫人眼前一亮呢。”
温行宁接受了甘棠的行礼和夸赞,但没有和冷元初单独在一起时那般自在。
甘棠感觉今日这趟王府怕是来错了,绞尽脑汁想了会儿,激动提了议。
“贡院那边有张灯,我们去游街吧!今日不管男女上街都要戴面具,娘娘,我入宫后就不能再出来玩了,就带我们去转转嘛!”
“我身体不舒服便不去了。”温行宁立刻插了一嘴,面向冷元初说道:
“我知道今日街上人多,嫂子才来上元县,带甘姐姐去凑凑热闹,回来给我带个外面卖的灯好吗?”
冷元初劝不动温行宁,看着甘棠期待的模样,心里亦是想去,忽然感觉到一股凛冽刺骨的气息自头顶入侵。
温行川若是得知她出府,该不会又……
嗯?想他做什么?他又不爱我!
冷元初哼了一声,从温行宁这里借了傩神面具,指了几个王府侍卫跟好。
带着喜不自胜的甘棠坐上王府马车时,冷元初抬手拆了几个比翼钗环,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今夜,她想回到未婚时的模样,好好享受乞巧之夜。
第17章
贡院一角的瞭望楼里,温行川被咸熵一杯杯灌酒。
今日乞巧之夜不管男女都乐意戴着面具游街,咸熵知道温行川不喜欢人太多的场所,但他今日有求于郡王,不得不通了关系,在这闹中取静的贡院里让温行川逗留一会,听他把话讲完。
“甘棠她非要入宫做女官,殿下能不能看在微臣的薄面,让她去个离陛下远一点的角落里司职?”
温行川酒力甚好,喝了不下五壶酒,面不红气不乱,咸熵今日摆的
“鸿门宴”、说的玄外音他心里清楚。
只一个甘棠,昨日冷元初为她求情,前些日子甘乾阁老也破天荒求他帮忙通融一下,有这么多人在乎的姑娘,骄纵些也有人偏爱啊。
温行川斜睨了眼咸熵。
咸熵无法与女子交谈,不足之症难自医,因祸得福成为皇帝放心的太医。
他装聋作哑进出后宫为嫔妃诊治,一些居心不良的祸水,可以被皇帝悄悄清除。
温行川与咸熵走近些,若真有妃嫔怀上龙嗣,他与父王也好提前应对。
此刻温行川亦有心事。
白日他让暗卫稍口信,让还在绍兴的小昉立即去穗德钱庄,从冷元知那里切入暗查冷元初的过往,却在傍晚即收到小昉自行寄回的第二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