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华一见跪在最边上的柳哑婆子挥着手呜呜两声,悄步走到近前,接过柳嬷嬷从怀里掏出的一本小册,奉给亲王妃。
林婉淑回过神,细细读完,眉心蓦地一抖,一转凤眸看向堂内奴才,语气愤怒又带着哀创:
“六载前府里那件事,本宫记得当时百号奴才,或被勒死或被发卖,你们可都亲眼见过!怎过了几个整年,都活腻了吗!”
林婉淑招手让柳嬷嬷上前比划,华一一边问着一边记。
冷元初正呆呆盯着芜碧毫无波澜的脸颊,望着那道不断流的血沟出神,听见华一断断续续复述“膳银”“假账”,立刻敛回了注意力。
她能再站起走路时,堂哥已经开始逐步接手穗德钱庄。
等冷元初从冷家祠堂散学后,冷元知会拉住她的手,带冷元初来到钱庄总号。
冷元初很珍惜能听得到大中通宝落在高高的柜台上,发出“叮
叮当当“的声音,久而久之和钱庄的大小主簿、跑堂打成一片,跟着学了不少把式。
因此她非常清楚这假账有多恶劣。
华一记录完毕,林婉淑把状纸递给温行川。
温行川逐字读着,剑眉越蹙越紧,眸中的寒光逐渐聚成团火,在众目睽睽中,竟弯起唇角笑了一声。
冷元初第一次看到,温行川居然会笑?
那张令人瞩目的面容缓缓勾起一抹弧度,冷峻中卷着恣睢与狂放,让冷元初一时没移开眼。
但堂下众人可都知道,郡王爷平素不会笑,可若笑了,那真是笑得越俊朗,越恐怖!
此刻郡王爷的怒火肯定已至极点,白日那一老一小两个奴才,王爷给留了活口,这下是真要出人命了!
冷元初看着温行川喉结滚了滚,又好奇规矩森严的王府里怎么做假账,不自觉站了起来,一点点挪过去。
温行川看到冷元初逐渐靠近,倏地敛去暴戾神色,一把拉住冷元初伸来的小手,将她困在身前,让冷元初稳稳倚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再把那宣纸翻过面,没有给冷元初过目的机会。
“就由郡王定夺自己府内之事吧。”林婉淑整理着云肩,不再多言。
温行川低头抚着冷元初泛着丝丝凉意的手,语气平静,甚至裹挟一丝慵懒,但叫堂内外所有人毛骨悚然。
“来人,把他们都带去禁苑,一个不留。”
温行川说完,把一脸茫然、正思考禁苑是什么的冷元初抱到他肌肉贲张的大腿上坐好,一眼不错看着冷元初。
方才他没控制住,不知冷元初有没有被他吓到。
芜碧脸上的血划过双颊洇在衣襟上,直到被拖走,神色自始平静。
“奴无话可说,恳请殿下给我娘亲留条活路,奴便无憾了。”
芜碧最后透过血雾,看向主座岳峙威严的郡王殿下,和在他怀里依偎的冷元初,嗤笑一声,真辣她的眼。
只叹她真是错了,是她错生了贪嗔痴,是她投错了胎!
芜碧与温行川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因此娘亲得以成为郡王的乳母。
作为家生子,芜碧仗着胡嬷嬷得势,在王府丫鬟里过着最好的日子。
是她芜碧眼看着温行川从陛下亲手栽培的年幼皇孙,到身姿矫健的翩翩少年,再到意气风发的摄政郡王、镇远将军!
明明是她这些年陪伴殿下的,明明殿下眼里有她的!
还记得十二岁时,她不小心打破了亲王要进贡的九龙青花大盆,亲王暴怒要杀她泄愤,是殿下救了她一命啊!
殿下那日说:“这大盆如此沉重,本就不应由小丫鬟们抬入宫面圣。孔圣人言‘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芜碧无心之失若得宽恕,圣上若知定会龙颜大悦。”
芜碧不识字,但她要人把那九个字抄来天天临摹,这辈子唯一会写的字,是殿下所教……
可如今殿下的眼里,只有那个弱不禁风、柔弱堪折的细柳枝!
他不是不爱冷元初吗,他不是唾弃冷氏族吗!
她芜碧自然不敢肖想那皇帝定给冷氏的正室之位,但朝夕相见,如何不让她多出那么一丝,想要郡王拥她入怀的痴心?
那日娘亲拉住她的手拽到墙角,只道冷氏与殿下尚未圆房,阿娘有法子把她送到殿下的鸾床,让她静心等待。
可她等来的,是娘亲生死未卜,是她的殿下要她命丧雨夜!
府里人都看得出,冷氏爱殿下,冷氏一肤一肌、一颦一笑都在渴求殿下对她的爱!
可她芜碧,不过是和冷氏一样,也在争取殿下的爱啊……
殿下他难道,爱上了冷元初?
就凭冷元初有尊贵的出身?
第15章
待到芜碧等人被拖走,温行川搂着冷元初的纤腰,怒目横眉凛视堂下所有家仆。
“日后郡王妃说的话,任何人不得忤逆,违者下。场。如。何,都知道!”
温行川残戾如刃的话语,在所有家仆身上划开一道道见血见骨的创口,直叫心虚的他们胆裂魂飞。
“是。”众人觳觫间再次跪地叩头。
等家仆纷纷散去,林婉淑起身走到儿子儿媳身前,满眼怜惜看向冷元初。
“受了委屈,怎不知和我讲?”
冷元初低着头不敢多言,林婉淑伸出食指,轻勾了一下冷元初圆润小巧的下巴,依然保持着和煦的面容。
“你们聊着,本宫先回去了。”
温行川扶着冷元初回到内室坐在床上,见她平静如瓷的面庞终有一丝碎痕,心像是被冷元初的手用力揪了一下。
“为什么不会拒绝?”温行川问冷元初,看着她唇角黏了一缕发丝,抬起手要抚掉。
冷元初躲闪了一下,才将没温行川巴掌大的脸轻轻落在他的掌心中,随即哭了出来。
“我真的,没有浪费。”冷元初抽噎着说不出什么话,只能任由清泪簌簌落在温行川的手心,汇成一汪泪泊。
每一颗泪都砸在温行川的心脏上,随着她的啜泣一同起伏。
咸熵说的暴食,竟是真的。
胡嬷嬷都招供了,所以那日冷元初才会在他怀里哭着喊痛,可那天她就应该与他说清楚原因啊!
她难道看不出胡嬷嬷是在故意刁难她吗?
温行川弯下身将冷元初按在怀里,下颌紧紧贴在她光洁的额头,思考间剑眉频蹙。
她竟然比宁儿还不懂求助。
想起妹妹,温行川眼眸更为冷冽,呼吸逐渐加重。
当年已经肃清王府内的兽心人面百余人,竟又死灰复燃!
“殿下,痛。”
温行川没意识到他在把冷元初越抱越紧,直到怀里有了动静,才悄然平息一臾。
冷元初已经不再哭泣,平稳好情绪后,逐渐从温行川怀抱解脱出来,静静倚靠在凤翎云锦垫上。
她没有看温行川,只看向雕龙床架悬挂的金刚杵。
“殿下是要出门吗?”
温行川握了握冷元初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眉,“这两天我不一定能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多去找母妃和妹妹。”
“是,殿下。”
温行川见冷元初脸色尚未回复平素的亮丽,再看他们这婚房里泾渭分明的布置,一时心口又像被什么堵住了,片刻未起身。
“此前种种是我--”,温行川想说的“误会”二字还未出口,被冷元初平平淡淡的声音打断。
“春药之事是我管教下人不严,让殿下失望了。”
温行川看着冷元初一直垂着眸,始终没有抬眼看向他,沉思一下还是把话说出来。
“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护好你,那晚,我没控制住,弄疼了你。”
说完二人又是长久沉默。
“殿下,”冷元初先打破了寂寥,她忽想起甘棠闪着曙光的明眸,抿出一抹浅笑,替甘棠试着拜托温行川。
也是她向温行川主动提的第一个请求,虽然是为了别人。
“甘乾阁老的小孙女甘棠,下个月要入宫做女官了,殿下能不能帮她去尚食局?”
温行川听出冷元初在解围,轻勾了下嘴角,“当然可以,本王会与陈尚宫打招呼。”
冷元初少了件心事,轻松很多,可想到甘棠,便想起那日她说的——他必须亲口说出喜欢我,我才嫁。
冷元初抬起眼,藏着星子的眼眸不再躲藏,稳稳看向温行川。
“殿下,你爱我吗?”
她冷元初,也想等温行川一个肯定的回答。
温行川才闭紧的唇轻颤了下,没有回答冷元初,一个字都没有。
妆奁几日未用,菱花铜镜悄然蒙了浅尘,室角的鎏金铜炉余香早烬,青烟无痕。
四下里唯有暗影沉沉,照在冷元初和温行川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分离。
冷元初的视线渐渐起雾,许久,褪了燕支的唇角浅扬一下。
他昨日说过的,旁的,他给不了,又为何自讨无趣非要再问一遍,伤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