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攒花藏刀 第65节

  萧尽愣了一下道:“我和段大哥一个个问得清清楚楚,那些人苦受折磨数年,早不存生念,只求速死,我才动手替他们了断。”
  宁承轻也叹道:“咱们自然信你的话,可世人多痴念,宁可人活着不愿见尸首。你是好意,别人要迁怒你,到时又如何解释得清。”温南楼道:“我与翎妹商量,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尽沉默片刻道:“那日我与段大哥询问时,有个人手脚俱损面目溃烂,说话却还清楚。他说自己叫纪为义,外号书剑归一,被囚之前已与青梅竹马的意中人定了亲,起初几年曾想过逃走,可如今四肢残废,面容毁损,已心如死灰,不但求死,死后连尸身也不愿被认识的人瞧见,或许……或许果真是不见更好。”他这般说着,心里却想若宁承轻遇到这样的事,自己愿他就这么不明不白下落不明,还是无论如何都要找见?如果自己遇上,是宁可死不相见,还是以残缺之躯再见所爱之人一面?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结果,只盼彼此一生都不会遇到如此惨事,不禁为那些死去的江湖义士哀叹伤怀。
  温南楼道:“书剑归一纪为义当年亦是江湖闻名的俊美剑客,可谓人品俊雅文武双全,与飞花玉客林玉儿正是一对璧人,可怜可惜,如今七八年过去,林家已替女儿另结姻亲,不提也罢。”
  三人念及此事凄惨,只叹造化弄人,更恨谢凤初心思歹毒,害了许多人的性命,自己却死得轻巧。温南楼见萧尽与宁承轻皆都神色凝重,不愿他们操心此事,转开话头道:“昨日提的事,内弟可有和萧少侠商量?”
  萧尽问道:“什么事?”宁承轻道:“姐姐姐夫要咱们一起回仙城山,你去不去?”萧尽道:“你去我自然也去了。”
  温南楼以为他们答应,喜道:“既如此,待此地事务料理妥当,咱们即刻雇车马上路。”宁承轻道:“姐夫性急得很,我还没说要去,不过问他一问罢了。”温南楼向来对他捉摸不透,见他反复,无奈道:“玄龙谷虽已剿灭,但江湖之大岂会只有谢凤初这一个心怀不轨之徒。这几日谷中陆续又有人到,大多是因你而来,我瞧人来得齐全,你师兄也已找见,若不肯跟我去仙城山,索性在这将恩怨解开如何?”
  宁承轻问道:“如何才算解开?”温南楼正要说话,却听门外吵吵嚷嚷,程柏渊声音最是嘹亮,喝道:“你们这些人自诩江湖英雄,武林豪杰,才过两月就忘了庐阳长生道院定下的期限,这一年里不得与那两个小子为难。老夫在这,今日谁也不准进屋去。”
  宁承轻微微一笑道:“程老爷子还是这么气壮,怎么又和人吵起来?”温南楼道:“寒江剑阁知会各派,消息一传出去,江湖上人尽皆知,有些未曾到过庐阳比武大会的得知了你的下落,自然也找了过来。”
  萧尽道:“他们又想做什么?承轻不顾重伤舍身救人,难道救命之恩也不及十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吗?”他替宁承轻气愤,怒从心起,火到胸口不由一阵剧痛,忍不住呛咳起来。
  宁承轻忙替他顺了顺后背,轻轻拍着道:“你也气性这么大,又不是头一次,不如让他们进来听听有什么话说。”
  温南楼道:“你们伤还没好,该多休息静养。方才我说要解开恩怨倒也不急在今日,我去将他们劝住,慢慢商议不迟。”他刚起身,程柏渊已气呼呼跨步进来,大声道:“丁老二不识大体,怎么也说不通,要不是看在他这次通风报信尚算及时的份上,老夫非和他斗上一斗不可!”
  宁承轻见他气得吹胡瞪眼,笑道:“老爷子,你还是别和他斗了,丁二哥脑筋虽不大灵光,武功却高得很,真打起来他又不像我这般敬老爱幼,万一打伤你,你家中两个侄儿又要来报仇,如此冤冤相报永不了,可比我的事麻烦多了。”
  程柏渊前日因他重伤失血几近惨死,担了不少心,如今也受不起惊吓,瞧他仍旧面色苍白满是病容,刚一个“臭”字出口,想起宁承轻说过自己叫他一次臭小子,就要回一句老不死,便硬生生忍住,哼道:“你流了那么多血,还没死吗?”
  宁承轻道:“且死不了,我也要活着老而不死!”程柏渊道:“小的时候是小贼,等老了就是老贼,看谁惯着你。哼,丁老二虽不通情理,但我仗着这张老脸总算将他劝回去,这几日他们都答应不来烦扰,两个臭……小子赶紧将伤养好,别到时人家找来又要老夫替你们挡刀挡剑。”
  宁承轻道:“老爷子你面子大,武功也厉害,你住这屋里咱们才能安心睡觉。”程柏渊原有在门外看守之意,只是碍于脸面不好明说,听宁承轻要他住在屋里,哼一声道:“我一个老头子,与你们住一起白白惹人讨厌,也罢,就在外面坐上一两日。”
  温南楼心想老头儿转了性后对宁承轻果然厚爱,也是这小子能言善道,表面口无遮拦,话里话外却将人哄得服服帖帖。
  宁承轻哄得程柏渊舒心了,也不肯放过温南楼,转头道:“姐夫我饿了,姐姐厨艺高明,你去求求她再做些好菜来吃。”
  温南楼笑道:“翎妹嫌锅灶油腻,平日极少下厨,说你要吃她必定愿意,你们想吃什么,我去与她说。”
  萧尽怕宁承轻嘴巴刁钻,专挑繁琐难做的菜式惹恼人家,宁承轻想了想道:“小时候我嘴馋肚饿,我娘总做一碗桂花糯米糖藕。前些日子去谷中后厨找菜油柴禾,见水缸里有存着不少秋藕。”
  温南楼道:“这容易,你们等着,我去说。”说完兴冲冲去找妻子,程柏渊见萧尽与宁承轻说了些话,又有困倦疲惫之色,当即一言不发搬了椅子到门外坐着。
  萧宁二人等众人离去,才放心握着手躺下养伤。
  第一百四十四章 岩岩尸骨空遗恨
  如此过了约有六七日,宁承轻自己写了方子,请人抓药煎剂,不但肩膀断骨渐渐接长,气血也恢复不少。萧尽更是身强体健,血气方刚,早已好得齐全。
  郭翎得了宁承轻夸赞,心血来潮,每日洗手做菜,连带温南楼亦饱足口福。
  萧宁二人暂在玄龙谷养伤,群豪之中与他们毫无瓜葛的已告辞离去不少,余下众人迟疑不决,寒江剑阁以连若秋、叶剑成为首,丁以绣不走,他们自然也都留下。
  这日萧尽又听门外吵闹,正要出去瞧。宁承轻道:“他们等了这些日子也该等不下去了,果然今日要来。”话音刚落便有人敲门而入,来人源源不止,霎时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尽见人数众多,虽未有敌意却也感剑拔弩张,不由自主伸手去找自己的刀,只要拒霜在手,心里便有底气,他拿定主意不肯再让人欺负宁承轻。
  不一会儿程柏渊赶到,站在当间单刀拄地,目光一扫道:“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快说。我程家两兄弟命丧宁家,经此一役已想明白,大丈夫恩怨分明,岂能迁怒无辜。我大哥程恩甫、三弟程定显之死,知情者早已葬身火海,因而就此作罢,他日另有线索再做打算,如违此言便如此刀。”说罢手指一捏刀尖,生生折去一截。
  群豪见他没头没脑地撞进来,不等别人开口先自己立誓,那是铁了心要站在宁承轻这边。众人都知追讨宁家后人是他起头,没成想事到如今他反倒护短,都是暗暗称奇。
  有人道:“程前辈切勿义愤激动,咱们这些人的性命都是宁公子所救,此来亦是致谢,哪有寻仇的道理。”众人纷纷称是,都道只来探望,不日便要离去。
  这时有个三十出头的人越众而出道:“程老前辈宽宏大度人所不及,只是我关师叔之死不知如何交代。庐阳剑派比武大会,在下因琐事缠身不曾参与,这几日宁公子受伤静养也不敢打扰,如今两位伤势趋好,这才斗胆前来询问,望程前辈与两位给在下一个交待。”
  程柏渊往他面上一瞧,见是北医关如是的师侄霍臻,倒有些为难。当初自己与关如是去宁家后山找人,关如是确被萧尽所杀,亲眼目睹者不少。别人是为十余年前的旧事,这人却要为两年前的命案讨公道,不说清楚实难罢休。
  萧尽朗声道:“关如是是我杀的,不关承轻的事。他要水月白芙,又先动手想置承轻于死地,我情急上前救人,刀剑无眼实属寻常。”
  霍臻初次见他,原是错过庐阳剑派比武后听说宁承轻人在玄龙谷才匆忙赶到,前几日在河边险些被鬼蜂蛰伤,又是宁承轻舍命相救众人,因此不能言语过激惹犯众怒,只好言相询,谁知萧尽不懂他表面客套,一提关如是想到便是那胖子当初擒住宁承轻撕开衣襟要搜他身上有无水月白芙的情景,说话也不客气。
  群豪皆知谢凤初劫掳宁承轻是因觊觎宁家奇毒,要强夺水月白芙,如今萧尽说关如是也想要水月白芙,言下之意岂非是堂堂北医仙与玄龙谷谢氏父子一丘之貉。霍臻面色不善道:“关师叔悬壶济世,平素为人有目共睹,即便有意寻求水月白芙也绝不是为私利,其中定然深有误会。”
  当日关如是混战中袭向宁承轻,被萧尽一刀刺死,二人说了什么话,程柏渊也只听到只字片语,未闻其详,但他自庐阳一行与萧宁二人联手对敌铁手佛封威,对两人品性为人早已大为改观,回想起来竟不信萧尽会无缘无故杀人。
  霍臻道:“在下今日到此,并非兴师问罪,只是关师叔无故身亡,总该有个说法才是。”萧尽道:“我方才说了,是关如是一掌向承轻头顶击落,我见情势危急才不留余力将他刺死,你要为他报仇,找我就是。”
  霍臻见他强硬,虽心里不甘,可碍于程柏渊与温南楼在场不得发作。僵持之际,忽听有人道:“萧少侠与宁公子不肯明说,正是为护着关神医数十年济世救人的名声,你不感激,反而咄咄逼人,非要关如是一世虚名毁于身后不成?”
  霍臻抬头寻找说话之人,见是个身形佝偻,面目憔悴的老人,也不放心上,问道:“尊驾何出此言?”
  老人道:“这里的英雄好汉都是非亲非故,因江湖义气救人除害才聚到一处,咱们江湖中人,谁的刀头没沾过点血,不过是俯仰无愧天地,行止无愧于心罢了。关神医济世救人自是善举,可谁能说他一生之中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霍臻听他言语中意有所指,不禁语气恭敬追问一句:“老先生似乎知道内情,何不把话说敞亮些?”
  老人道:“你当真要听?”霍臻对关如是这位师叔人品名望皆十分信服,认定他遭人杀害必然错在对方,因此自信道:“老先生但说无妨。”
  老人道:“那我就说说风来剑客陈唐风的旧事。”群豪听到他忽然提起已故之人,都是一怔,要知风来剑客陈唐风出身武林名门,当年名满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与他年纪相当的,回想往日江湖武林,都是意气风发悠然神往。老人娓娓道来,直说到陈唐风身受重伤,去找关如是医治。
  萧尽瞧他双眼如电,不似老者,心想这人是谁,怎的如此眼熟。只听老人道:“陈唐风求医关如是,最后仍伤重而亡,可有此事?”
  陈唐风之死起因是曲敖与他相斗中毒重伤,虽事后二人惺惺相惜,可大错已成,实在怪不得别人。江湖搏斗日日皆有,技不如人死伤难免,也非人人都追究死因。只是霍臻确有见过曲敖送陈唐风前来求医,他虽为师叔打抱不平,但也不能信口雌黄,只得点头道:“不错,当年的确有人送陈大侠来找师叔救治,师叔宅心仁厚,不忍见其伤重痛苦,因此悉心救治。”老人哼笑一声道:“悉心救治,那后来又如何?”
  霍臻道:“自然是治好了。”老人问道:“你亲眼瞧见?”霍臻道:“关师叔平生治伤救人从未有过失手,可谓药到病除,若没治好自然懊恼不已,我身为同门晚辈岂会不知。”老人冷笑道:“我信他确有懊恼,但将丑事瞒住不宣,也非正人君子所为。”霍臻略一迟疑,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丑事,一时不敢回应。
  老人忽而哈哈笑道:“关如是就算有九十九颗医者仁心,但只那一颗脏心烂肺也足以叫他以命抵偿。他胡乱试药害死陈大哥,今日你执意替他追究萧少侠杀人之错,那这往日之仇近日之怨就少不得要好好分说分说。”
  言毕他将脸上面具一扯露出真容,萧尽忽然喊道:“曲大哥,是你来了!”
  当日在青石镇上,萧尽与宁承轻并未瞧见曲敖长相,但他行事做派却是不改,目光中桀骜豪迈之色实难认错,萧尽不等他扯去面具已将他身份叫破。
  曲敖半途听江湖传讯宁承轻与萧尽被擒,寒江剑阁正找人攻破玄龙谷除恶救人,自是义不容辞,哪有半分犹豫。他因久不履江湖,不愿以真容示人,因此易容改扮混在群豪中来到此处,又见宁承轻舍命救人,与萧尽都是身受重伤,心想果然没瞧错他们,心中快慰。
  眼下关如是的师侄旧事重提,要问萧尽杀他师叔的罪名,曲敖哪里还能忍住,立刻站出来与他对质。
  众人听萧尽喊一声“曲大哥”,再瞧那老人已换了一副模样,看似四十余岁年纪,目光如电顾盼睥睨,实是神威凛凛如神将一般,不由都在心里叫了声好。
  温南楼向来惜才,对江湖英雄皆礼让三分,即刻拱手道:“请教这位英雄大名,今日这玄龙谷中武林群雄云集,正好可将过往恩怨说清,相信关神医同门亦不会强词夺理。”
  曲敖年轻时也早听说温南楼为人任侠好义,神交已久,二人互通姓名,彼此仰慕。
  霍臻却听温南楼拿话堵自己,心中不快,可当日是曲敖亲自送陈唐风前来求医,他人称赤脸豹子,长相威武令人过目难忘,霍臻心知确是本人不错,便道:“曲大侠与风来剑客陈唐风意气相投,为他抱不平自是不错,但凡事也讲一个有理有据,你说关师叔害死陈大侠,可有实证?”
  曲敖本是从宁承轻那里听来陈唐风死因,并无确凿凭证,但他经宁承轻点破后细细琢磨,便觉这事果然有许多疑点,因此离了青石镇后再去追查当年旧案。
  曲敖道:“眼下我没有实证……”此言一出,群豪中便有窃窃私语,似是笑话他无凭无据信口开河。曲敖不以为意道:“眼下虽没有,但要说有也是立刻就有的。”
  温南楼怕他意气用事,将话说死下不来台,忙替他解围道:“曲大侠不急自证,咱们可将当年之事从头说起,或有可查之处。”
  曲敖道:“不必。”说着将自己背上背的包袱解下,放在桌上。群雄见包袱圆圆滚滚,不知里面裹着什么,待曲敖解开一瞧,却是个青瓷坛子,一时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曲敖伸手一指道:“当日我将陈大哥送去关神医处求医治伤,关如是不容我进谷,我想他医术自有不可传人之道,因此恭恭敬敬在谷外餐风露宿等了将近半月不敢走开。十二天后,他遣人出来告知,陈大哥因伤势过重,药石无医,终不得救,又将尸首抱出转交于我。我见陈大哥因与我动手重伤不治,内疚于心自责不已,抱着尸身到山间风景秀丽处将他埋了,做了坟,磕了头,从此退隐江湖。直到几月前,我才听闻陈大哥并非死于重伤,而是关如是将他治好后,拿他当试药的药人,令他苦受折磨,不甘而亡。陈大哥沉冤未雪,曲某这口气始终咽不下去,如今抵着冒犯亡灵之过,将来下十八层地狱也甘心受罪,已将陈大哥的尸骨挖出在此,请宁公子或在场有验尸的能人,请验看陈大哥究竟因何故而死,还他一个公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月明云净真相白
  宁承轻方才见曲敖除去易容,已知他要替萧尽出头,可也万万没想到他为人如此执着,竟千里迢迢赶回陈唐风墓前将尸骨挖出。
  群雄虽对此事均感好奇,但挖坟掘骨毕竟对死去之人大为不敬,一时都眼望桌上一堆人骨默不作声。
  温南楼道:“曲大侠既有此疑惑,能查明真相自然最好。”说罢转问众人谁肯捡骨验尸。霍臻道:“我也愿为关师叔讨公道,只是不知曲大侠如何证明青瓷坛里的尸骨是陈唐风的,若从乱坟堆里随意找个死人,抹上药让大家去验,岂非更难说得清楚。”
  曲敖道:“当年北医门下弟子领了关如是之命将陈大哥的尸首亲手交于我,你可知道?”
  霍臻当年未曾亲见,只道陈唐风送来时惊动了关如是,事后却不了了之,他以为是师叔医术高明将人治愈后放任其自行离去了。今日曲敖一口咬定关如是非但没治好伤,反令陈唐风惨死谷中,再遣人偷偷送出尸首,霍臻既不知情,便不敢胡乱应声。曲敖接着道:“我从来只认得贵派北医关如是,称他一声神医,于你门下弟子各人皆不相识,当年送陈大哥尸首的那名弟子约略十七八岁,眉间有痣。我见陈大哥尸身痛不欲生,问起缘故,那名弟子支支吾吾,最后只道伤重不治,我再要细问,远处有人唤他云珠,他听了便急急而去,不曾理我。霍先生不信,可将他找来对质。”
  霍臻一愣,心想关师叔是有个叫云珠的弟子,资质寻常性情内向,在弟子中并不出众,平日也从不遣他出去待客,若非曲敖提起,自己早已忘了这人,况且他学无所成,早在十余年前脱离师门,已非本门弟子,眼下更不知人在哪里。
  曲敖见他不再辩驳质疑,便也不追问,捡起一根肱骨,面露悲戚之色道:“我年少无知,一味好勇斗狠,遇见陈大哥非要比个高低,这里的刀痕就是我砍的。”
  群豪听了往那根骨头上望去,见刀伤入骨,想见当年两人争斗之凶险,再想如今,不由感叹江湖好汉不打不相识,斗罢煮酒论剑的惺惺相惜之情。
  曲敖手抚陈唐风尸骨,又再捡起一根肋骨,目光却往人群中一扫,定在一人面上道:“韦无招,你被笑面鬼追杀时,陈大哥拔刀相助,替你挡了一斧正在胸前肋骨,你可还记得?”
  被他叫到名字的人面色煞白犹如病鬼,外号白日鬼影。韦无招先咳嗽两声才道:“我自然记得,陈大侠义薄云天,救命之恩哪能忘记。”曲敖冷笑道:“你既记得,为何要我点名才肯开口?”韦无招兀自笑了两声道:“方才我不知你要验骨,无凭无据,万一说错岂不让人笑话。这肋骨上伤痕分毫不错,我信是陈大侠的尸骨。”
  曲敖听他认了,再低头找骨骸上的伤口与人印证,竟都分毫不错,即便当事之人不在,他也能说清来龙去脉令人信服。群豪听他对陈唐风生平如数家珍,渐渐深信不疑。曲敖道:“陈大哥为人仁义慷慨,我二人虽有相惜之意,却无相交之时,至他死后我将他往日所做义举打听得来,才知他受过的伤远比那日重得多。陈大哥命硬如此,绝不会伤重不治,关如是为一己私欲炼药折磨他,眼下我证实尸骨无错,请各位验吧。”
  他虽说“各位”,目光却只瞧着宁承轻。
  宁承轻哪会不懂他心意,说道:“我虽年轻不知事,还略懂些药理医术,可与各位医道前辈一起验一验陈大侠的尸骨。”
  温南楼心知此事对萧尽有利,若真如曲敖说的那般,关如是所作所为便天所不容,即便萧尽当日杀他并不为此,却也算给众人一个交代。
  程柏渊见霍臻有些不情愿,开口道:“当日关神医是我找来,他死也有我之故,咱们明人不做暗事,验出并无药死症状,你便与姓萧的小子堂堂正正比一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咱们都不插手。可若真验出异样,就不要怪我偏袒这小子了。”
  温南楼听他说这话分明已有偏袒之意却还不自知,不由暗中失笑。
  霍臻骑虎难下只得答应,众人见有宁承轻起头,懂些药理的也都技痒想来一试,不一会儿便聚了五六个叫得上名姓的江湖神医。
  温南楼另辟一处空屋,让几人同处一室勘验尸骨。
  宁承轻年方弱冠,那六人即便知道他是药圣宁闻之的儿子也不曾放在心上,都略有小觑之心,因此先各自刮骨取髓查验死因。宁承轻在一旁瞧了会儿,见一个八字胡的先生捻着指尖一点骨粉蹙眉不语,便也在他方才摸过的地方抹了一把,放到鼻尖细闻。
  那人望他一眼,宁承轻反倒请教他:“先生瞧这可是魇草粉?”此人正是与程柏渊相识的卢天川,家中世代行医,在京城开设医馆声名极响,听宁承轻客气一问,自然而然答道:“有些像,魇草生于阴湿之地,人服后目生幻梦,日久癫狂。陈唐风重伤而亡体内怎会有这等毒物?”
  宁承轻双手捧起骸骨,恭恭敬敬,对故去之人不曾亵渎,说道:“可菘芝清香又是解毒沁心的药物,能祛魇草之毒。”卢天川一怔,心想菘芝新鲜制药才有淡淡清香,如今人已死去十余年,哪里还能从尸骨上闻出味道,正想这年轻人好大喜功,不懂装懂,却听另一人附和道:“不错,确实菘芝去魇草毒,可谓对症下药。”
  卢天川转头一瞧,说话之人面目丑陋,一对三角眼,斜眉歪嘴,鼻孔朝天,长着一缕稀稀拉拉的胡子。卢天川自小学医,认识不少江湖上有名的医师,知道此人外号“天嗅散人”,生来嗅觉异于常人,寻常闻不到的气味他一闻便知来历。卢天川不信宁承轻的话,却不能不信天嗅散人的鼻子,听他说完立刻肃然道:“魇草本就极罕见,又不是致命毒药,想令人目幻癫狂而死,少说也得一两年才成。江湖人出手斗狠也不会往兵刃暗器上涂这毒,当真古怪。”
  宁承轻道:“岂止魇草之毒,胸腹有蝎花毒,腰间青龙藤,五脏内还曾遍布火蚀虫与丹蛇鳞砂。”他将尸骨分门别类一一摆好,几人听了均觉惊骇。卢天川道:“这都是奇毒,有过一种便痛不欲生,怎可同时用在一人身上,这这这……”
  他行医一生,从未遇过如此情形,一时语无伦次。天嗅散人沉吟道:“虽有这些毒药,可亦有灵根草、青芙蓉、金丝血参、甘云露等等珍贵灵药,也是彼此对症,并无不妥。”
  宁承轻道:“正是一边下毒一边救治,才叫人生不如死。”卢天川不解道:“关神医……关如是与陈唐风无冤无仇,为何下此毒手?”
  宁承轻道:“方才曲大侠细数陈唐风仗剑江湖所受之伤,哪一次不凶险,换做旁人只怕早已命丧黄泉,他却次次死里逃生,好转痊愈。陈大侠身强体壮雄健过人,体质习于毒性,不但伤好得快,连毒也不轻易起效,各位都是医者,有这样一个人让你试药,可会心动?”
  卢天川咳嗽一声道:“咱们医者道义为先,如何能以人试药,关如是心生邪念误入歧途,我等自然不能与他同有此念。宁公子小小年纪,辨毒识药之能超群绝伦,老夫实在佩服。”
  宁承轻忙道:“晚辈班门弄斧,还请各位前辈将辨认出的药名记下,好向外头等候的英雄好汉交代。”
  卢天川曾听程柏渊说宁闻之的儿子尚在人世,臭小子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谁知今日一见却谦逊有礼,哪有半分狂妄之态,于是笑道:“正该如此。”
  几人齐心协力,将陈唐风尸骨中尚能辨认的药名写在纸上,事成一瞧,洋洋洒洒竟有数十种之多,各人嘴上不说,暗中咋舌。
  宁承轻拿了单子打开房门,先瞧是萧尽,微微一笑,迎向一旁曲敖。他道:“陈大侠身前所用的药都在这里,有些年时已久不能辨明,但一个重伤之人,死前短短几日服下如此多药实非正常,真相如何还请众位定夺。”
  曲敖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且多有魇草、蝎花之类剧毒物,心中悲愤不能自已。他将药单扔给霍臻,霍臻见了也是满面通红,羞愧难当,毕竟这份单子不是宁承轻一人写下,天嗅散人等都认可,卢天川更是官侠两道通吃,不必为这点江湖恩怨砸了自家招牌。
  曲敖道:“关如是害我陈大哥受尽折磨,现今死于萧少侠刀下,正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在下多谢萧少侠仗义出手,只恨我不能亲手替陈大哥报仇,让那歹毒的恶贼这般轻易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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