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怎么……怎么会?!
  “邀月君,想起来了么?”黑袍人笑吟吟地补充道,“这是你丢的……记忆啊。”
  齐芜菁骤然惊醒过来!
  他冷汗岑岑,惊愣许久,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股药味。
  屋内静悄悄,只听得柴火燃烧和药水沸腾,里面黑灯瞎火的,连个提灯侍女都没有。
  ——这是寿夫子的药房。
  齐芜菁缓神片刻,下意识翻身,不料自己的手脚竟全被捆在一张椅子上!
  齐芜菁奋力挣脱,却发现自己压根用不上劲!连灵能都无法调动!
  “你伤筋动骨,不可乱动,安分等着为师熬好药。”黑暗角落中传来幽幽两声咳嗽,寿夫子熄了烟斗,“你这孩子,出门一趟怎么变成了这副阴晴不定的性子?”
  齐芜菁想起身:“师父,我没有——”
  “为师相信这其中必有误会。观南宗的事……”寿夫子叹了口气,“你要给为师一个解释,有传闻说,你与三千界同进同出,害死了整个观南宗。”
  原来如此。
  齐芜菁松了神色。
  寿夫子似乎还并不知道桑青和三千界是同一人。
  这样事情就更简单了。齐芜菁目光低垂,仿佛十分愧疚:“观南宗真的一个活人也没有了吗?”
  寿夫子坦然接受这个结果:“三千界出手,不会留下活口。”
  齐芜菁轻声说:“若非为了救我,观南宗的各位师长和同僚也不会——”
  寿夫子挥挥手:“这是观南宗自己的因果,就算没有你,三千界也迟早会向观南宗寻仇。祂借用法阵的灵丝,沿着各位同僚后辈的脉络,追着将观南宗杀得片甲不留。”寿夫子的声音似乎更加苍老了,“祂仍旧和当年一样,刳胎焚夭,狼戾不仁,睚眦必报。”
  齐芜菁大概能明白寿夫子说的是南明王一役。那时三千界被困在法阵当中,祂不仅要断了束缚的灵丝,还要顺着灵丝将操控者全部屠灭。
  齐芜菁低声道:“当日我被三千界掳去,受了祂的胁迫。”
  寿夫子怀疑道:“祂为何偏偏将你掳去?”
  齐芜菁仔细回想:“祂说我的年龄、性格都与祂的某位亲人很像。”少君故作懵腾,“师父,三千界这种烂神也有亲人吗?”
  寿夫子微微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吐出:“三千界有位养子,被祂亲手斩杀在无相刀下。佩兰,”寿夫子忽然喊道,“这位养子,你当年兴许还见过。”
  齐芜菁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怎么从来不记得自己从前见过陈佩兰。
  然而还没来得及询问,寿夫子便又道:“你吃了药,不记得这些事。当年老君主为追求神路,走火入魔,以婚嫁之名娶了一个少年,那少年便是传闻中三千界养大的神子。可惜,少年只是一个凡人,老君主不仅没有成神,反被少年诱杀。不过,这少年替天行道,诛杀了老君主这类畜生,为师还算欣赏他。”
  “三千界竟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齐芜菁按捺住狂跳的心,尽量以陈佩兰的语气询问道,“师父可知,祂为何要杀那少年?”
  寿夫子道:“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齐芜菁温声说:“杀人之事,总要有个依据。若祂真是睚眦必报,我担心……自己兴许也活不久了。”
  此话一出,寿夫子忽然声色俱厉:“你说什么?!”
  齐芜菁思绪百转:“我趁机刺了祂几刀,谁料这怪物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拥有不死之身!祂一定会来煜都找我寻仇的师父!”
  然而寿夫子却并未多惊讶,早有所料似的:“傻孩子,你觉得单凭自己就能从三千界手底下逃走么?若不是三千界刻意放人,你连活着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齐芜菁心里一惊。
  正当他以为寿夫子察觉到什么之时,一个佝偻的身子从黑暗中踽踽上前。寿夫子端着一碗汤药,安抚道:“不过佩兰,你不必担心,喝了这些药,三千界根本算不了什么。”
  齐芜菁目光警觉:“师父,我适才就想问,为何从前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
  寿夫子问:“你在怀疑师父?”
  “不敢。”齐芜菁道。
  “记不清的都是些腌臜事,佩兰,你只需要记得欢喜之事就可以了。”寿夫子道,“这药是给你补身子的,三月就要喝一次,难道你忘记了?”
  “不敢。”齐芜菁毕恭毕敬道,“师父将我解开,我自己可以喝。”
  “你筋骨都受了损伤。”寿夫子将碗强塞进齐芜菁的嘴里,无视少君窒息的呛咳和反呕,他摸了摸齐芜菁的脑袋,慈蔼道,“怎么每次喂药,都要顶撞为师呢?”
  齐芜菁大口惊呼换气。
  药的苦味惊涛骇浪般涌进身体,立时让齐芜菁感觉心肝脾肺都被烫烂了!溺水感漫上口鼻,封住了他的呼吸,齐芜菁从未有这么惊慌的时刻——他感觉体内有一只手,不仅正在偷走他的记忆,还在摆弄他的人格。
  “为师都是为了你啊。”
  “三千界在你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陷入混沌前,齐芜菁似乎又听到了陈佩兰的声音。
  “师父很好。”
  “师父很好。”
  “要记得,不能让师父……”
  这是重生夜里陈佩兰未说完的话语,此刻齐芜菁终于听清。
  要记得。
  ——不能让师父再创造伪神。
  要记得。
  杀了师父。
  无青君!不要喝药!
  齐芜菁拼命挣脱身体里那双操控之手。
  然而陈佩兰说“你就是我”。
  齐芜菁被扼死在那只手中,而后再活过来。
  他睁眼。
  头顶是陌生又熟悉的床幔,他身体还有些疼痛,却想不起自己何时受过伤。
  齐芜菁踱步来到镜前,瞧着自己的模样,神色怪异。少君下意识勾手指,进来的却是提灯侍女。
  侍女道:“少君醒啦?夫子传话,近日宗门里囚了一批新的囚犯,要少君下去重新选个贴身侍奴。”
  齐芜菁模样困惑,温声道:“重新?”
  侍女解释道:“无为教的桑青已经死了,自动和少君断了主奴契约。出门在外,夫子总是担心少君安危。”
  “桑青……”齐芜菁一头雾水,似乎第一次听这个名字,他问,“那是谁?”
  第46章
  “寻常死奴而已,并非要紧角色。”侍女淡然道,“少君此次用药,药性反应强烈,忘的东西要比之前多。”
  “师父待我很好。他医术高明,用药自有考量。”齐芜菁换了身雅青色云纹鹤氅,用丝带随意束了束发,“不过侍奴暂时不需要了,要他当我的随从,今日天气好,我想出去走走。”
  侍女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事需要得到夫子的准许,少君……”
  齐芜菁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何只是出去散个步也要禀报,这种被限制的感觉令他有些不愉快。
  齐芜菁摆摆手:“我去找师父说。”
  寿夫子与钱悦正在楼下大厅,厅中跪了一排戴枷锁的囚奴。齐芜菁行了礼,却在瞧见钱悦的瞬间笑了出来。
  钱悦眼中闪过狠色:“你笑什么?”
  是啊,笑什么。齐芜菁也困惑:“见到师兄,便想到了当年的欢喜事。”
  他这个“当年”二字让钱悦神色一凛,又在一瞬间恢复和善:“师弟这次病得不轻,刚醒就要出门,还不带侍奴,胆子可真够大的啊。”
  “无妨,佩兰睡这么久,的确可以出去走走。只不过你体力难支,不可离宫堡太远。”寿夫子和颜悦色,拿出一块晶石项链,“这吊坠你戴着,为师不放心你,得知道你的动向。”
  待齐芜菁接过吊坠,寿夫子抬手指了指:“他名宛桑,你将他带出去,此人是这批囚奴中身手最好的,若遇危险,也能护你一护。”
  “徒儿知道了。”齐芜菁走到那位名宛桑的囚奴跟前,蹲身与他平视道,“抬起头来。”
  齐芜菁微微皱眉。
  这人长得俊朗又眼熟,但齐芜菁瞧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寿夫子凝视着齐芜菁的后背,问:“怎么了佩兰?认识他吗?”
  齐芜菁摇摇头,实话实说:“像是见过这张脸,但又想不起来自己认识过这样一个人。”
  寿夫子笑道:“你喜欢看画册,没准是和本子上的戏中人撞了脸。”
  齐芜菁点点头:“我猜也是。”
  少君起身下意识勾了勾手指,宛桑却没跟上来。齐芜菁觉得自个儿莫名其妙,怎么会认为一个动作就能让别人乖乖听话。
  齐芜菁对宛桑说:“走吧。”
  寿夫子站在厅堂的阴影里,再叮嘱道:“佩兰,记得遮上你的脸,早去早回。”
  *
  煜都近日似乎发生了不得了的事。齐芜菁在街摊跟前挑选簪子,发现对面那老板在看他。
  齐芜菁抬眼:“我脸上有东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