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少君道:“对准第一个仇人。”
他话音刚落,忽听营帐外一声锐利的马鸣!门口掀起飞扬黄沙的同时,魏洛忽然召出腰间的幡旗,口中念咒。
“罗里吧嗦。”齐芜菁挥动白刀,划伤了魏洛的肩。幡旗令下,骤然插入地下,一道法阵展开——
齐芜菁的手臂倏然缠绕上咒链,法阵之下紧随着伸出几只手。齐芜菁悬滞半空,齐齐砍掉,他对外说:“接稳我!”
身子猝然下坠,落在桑青怀里。桑青勒转马头,俯身低语:“怎么了,是太高了么?”
这句“太高”令少君回忆起一些东西……
下一瞬,晚风拂动起来,吹乱了齐芜菁的发。他的后背紧靠着桑青的胸膛,那温度令他得了安稳。齐芜菁霎时间泄了气,桑青的笑意在他而后:“天不怕地不怕,这次竟然吓成这样了?”
齐芜菁提高声音:“谁怕了——?!”
桑青问:“不怕还靠我那么紧?”
少君正要离开他的胸膛,桑青忽然高高勒起马绳,将人倒回自己怀里:“还不够紧。”
星穹都被抛在身后,疾驰而过的夜风将齐芜菁心里那点阴霾吹得半分不剩。他大声说:“要、去、哪、啊?想、睡、觉!”
桑青哈哈笑道:“带你去别的地方看星子!”
不久后——
“噗通”。
齐芜菁倒进沙子里,紧接着桑青也倒下了。
齐芜菁“大”字形躺着,气喘吁吁地笑道:“这地方好脏。”
“刀已经沾了血。”桑青仰面道,“早就不干净了。”
齐芜菁抓沙子扔他:“不要提魏清灵,扫我兴致。”
他不让提,桑青就偏要提:“连我都不能说?难道你要把他放心里?”
齐芜菁道:“什么‘心’不‘心’,少君可没心。谁惹我不开心,我就杀谁。”
“没心怎么开心?”桑青道,“你在骗我?”
他一直呆在营长外面,吹冷风吹得脸疼,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桑青说“骗”,明显是学适才齐芜菁的口吻。
齐芜菁盯着夜穹,正色说:“魏清灵提到魂魄,令我有个猜想。”
桑青道:“愿闻其详。”
齐芜菁说:“四独河连三千界都能烧,更何况其他人。若三千界和无所住的残魄真在河中,那么河外的人想要得到这个消息,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河中有东西爬出来了。这个东西还得和三千界沾边,能证明三千界和无所住的魂魄存在。因此,四独河是个只出不进的地方。”
桑青道:“为何不能是个高人?孤身入了河、探到三千界的魂魄,而又安然出了河,将这个消息广而告之?”
“你别忘了,四独河中都有谁。”齐芜菁枕着手臂,听着风吹沙的声音,“南明王在下,容不得污秽之人,宗门内杀业累累,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就算有,河中还有千万追随三千界的恶鬼,依照观南宗一派‘镇’的理念,下面的恶鬼兴许还生龙活虎着,掉下去谁能尸骨完好地回来,那么假设真的还有这样的人,天下宗门立马就要大乱。”
他伸出手臂,张开五指,透过指缝看星星:“因为他不仅身无杀业,还能从南明王以身死镇压的恶鬼下逃出。”
桑青道:“自相矛盾。”
“没错,自相矛盾。”齐芜菁眯起眼睛,“想要无杀业,便不能杀恶鬼;若不杀恶鬼就逃出,那他便是与恶鬼勾结,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吧。”
桑青笑道:“说得很好。还有呢?”
“我先前不明白,为何屈兄投河后可以化作婴塔复生,但仔细想想,渝怀的那条河一路流下来,是会汇入四独河的,也就是说,屈兄的身体和魂魄都进了四独河。”齐芜菁手臂放松落下,砸进沙里,他眼睛发亮,“会不会他最后是从四独河里爬出来的?进而言之,婴塔这类邪祟,根本不是从泰康的雪山滚落,它也是从四独河里爬出来的!”
桑青愉悦道:“他又骗了你。”
齐芜菁心如止水道:“第五次。”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道,“等等。”
第31章
少君勾过小狗链,神色危险:“你先前提醒我,让我当心魏清灵说假话,莫非你早就知道些什么?”
他指尖分明没用力,桑青却被扯到脖子发紧,不自觉靠近:“我只知道少君信他,不信我。”
少君挑高桑青的下巴,傲然道:“我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情谊岂是外人可比……”
他这句“外人”像张邪符贴上桑青的额头,令疯狗马上就要发疯。
“……但话又说回来,”齐芜菁目光玩味,“若宛双君愿意坦诚相告,我也可以重新斟酌孰轻孰重。你愿意将自己献给我么?”
桑青握住他的指尖:“真要听?那你可要接住了。”
齐芜菁“唔”道:“接住什么?”
桑青眸色一暗,让人瞧不懂表情:“接住我。”
这话轻飘飘的,却倏然沉重到砸在地上,让二人陷入了短暂地沉寂。细沙被吹走了好些,桑青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仰倒在黄沙里:“也没什么好讲的,活得太久,都快忘干净了。”
齐芜菁也不客气,他也仰望星空:“二十又五很久么?我看你真是活够了。”
“是啊……”桑青笑起来,不厌其烦地问,“要不要一起死呢?”
齐芜菁道:“别着急,看完今天的星星再说。”
桑青开始讲:“从前有一个人……”
齐芜菁打断道:“又有一个人?”
桑青惊奇:“以前有过吗?”
齐芜菁点点头:“你不如说从前有条狗。”
“也行。”桑青似乎并不介意,“从前有……”
“喂。”少君顶着满脑袋黄沙坐起来,“我不要听有个人,也不要听有条狗,人我有,狗我也有,独独没有桑宛双。”
桑青有些新鲜:“你要听桑宛双的故事?那是谁?”
齐芜菁俯身弹他耳朵:“不认识。所以你要讲给我认识。”
桑青道:“好吧。从前有个人……”
齐芜菁“嘭”地声倒在旁边。
桑青哈哈大笑。
从前有个人,他住在有大漠和草原的地方,这个地方很特别,不准信神也不准信佛,非要有个“神”的名义,那么草原的神是牛羊,天空的神是鹰隼,若信了别的,牛羊不吃草,鹰隼不捕猎,它们就不显灵了!
那个地方叫什么,这个人忘了,但是那个地方的人他却记得很清楚。有一年夏天,牛羊生了病,那些疫病传染给了人,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染上了,药石无医,人和牛羊一块儿下葬,死了一批又一批。
但那个人,他有病。他仗着自己身强体壮,跑出家乡,自身难保却妄想救大家。这个人他来到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有宗门,有修者,这些人告诉他,若是无药可救,那便是天不让你救,这个时候你就要求天。
又有人说,你若求不到,便自己做天。
这个人自己做过天,发现不过是滥竽充数、东施效颦,死的人一个都没救活。于是他便求天……
桑青懒懒散散地说:“他一路北求,来到处名叫煜都的地方,又凑巧碰上了朝圣日,跟着人流,他跪在了一处宫堡下面。阁楼上有位穿白衣的少君,郁郁寡欢的,像被关在笼子的病鸟。那个人心里嘲笑他,还很可怜他,但不知怎么就被少君听到了,少君含恨扔了朵白花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那个人。
“周围所有人都在欢呼,大伙儿似乎都很羡慕这个人,但只有这个人知道,他完蛋了。”
齐芜菁听他讲得狗屁不通,也没打断,而是真情实感地问:“怎么就完蛋了?”
桑青道:“因为这个人脑子有病,他以为有人要杀他,所以就记恨上了这位少君。然后偷偷入了和少君对立的无为教,但这个人很快发现,无为教也是一群废物,还是无头苍蝇,他们的教主只顾四处搞破坏,半年才露一次面组织纪律。正当这个人想要退出无为教时,他却以无为教教徒的身份被神教抓了。”
齐芜菁点点头,似乎觉得这故事还不错:“再然后呢?”
桑青道:“再然后……这个人就每天等,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可以杀少君的机会。然而少君让他‘汪’了声,‘汪’过之后不仅有了新衣裳,还有了疗伤的药。”
齐芜菁“啊……”了声,意兴阑珊道:“这太烂了吧。”
桑青道:“你想听哪种?”
齐芜菁抬腕遮住眼睛:“狗既然心怀恨意,你就得讲他有多少种方法折磨死主人,他每日听话卖乖,是在设置怎样的陷阱……你太没劲了。”
桑青道:“灵感告罄,不如少君想想,身为主人,会用什么方法来折磨狗呢?”
齐芜菁冷嘲热讽道:“其实没有,全凭心情。因为我根本不在乎猫还是狗,懒得花心思去折磨。”齐芜菁翻身撑着脸,又问,“你这故事没讲完,最后那些无药可医的人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