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桑青瞧着他背影:”怎么了?”
齐芜菁纳闷道:“我总得有人在盯着我。”
正说着,城门忽然打开,降下一座冰蓝色的琉璃桥。三名着古朴短袍的观南宗弟子骑马而来,他们头顶高冠,额前点有朱砂,腰侧插幡旗挂葫芦。
桑青挖苦道:“做观音一定要这副清高的穷酸样吗?”
“装扮成花孔雀就能普度众生了?”齐芜菁看他一眼,“傻狗,你这一身的钱是我付的。”
魏洛打头,勒马停在齐芜菁跟前,他有些高兴:“你来得很晚,前几日师伯就给我发了通讯,是——”
叮铃哐啷。
齐芜菁:“……”
桑青将先前骑来的两匹马托付给远处的人家,而后缓慢走来。他装扮实在夺目,魏洛一眼瞧见他,脸色骤然变得阴沉:“他怎么也来了?”
齐芜菁干笑两声,随口胡诌道:“我不太认得路,多亏宛双君……”
“你骗我。”魏洛翻身下马,走到齐芜菁跟前,“从前在煜都,你最会认路。是不是他非要跟来?”
一瞧见魏洛,桑青就莫名困倦起来,连个眼神都不愿给。齐芜菁道:“让他来也是师父的授意。”
“我明白,佩兰。”魏洛温声道,“我听说了,师伯允他跟随,是为了保你路上安危。可如今你人已经安然到了南舆,我可以保护你。之后返程,你若害怕,我也可以告假探亲,随你一起回煜都。”
齐芜菁轻咳一声,一双大眼转了又转。桑青活动了下脖子,仿佛准备大展身手,齐芜菁赶紧将他拦住。
少君福至心灵,忽然为难地说了句:“清灵君,你误会了。”他把玩着桑青腰带上的铃铛,不疾不徐道,“煜都收奴的玩法有很多种,宛双君这种……是不能离开的,我夜夜都很需要他。”
余下两名观南宗弟子对视一眼,惊掉下巴:他就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了。
魏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怎么……我原没有将你和他想得那般龌龊!”
桑青感慨道:“那你可真是心地纯良啊。”
魏洛忽然摸向腰侧,那里有面黑色的幡旗。齐芜菁立刻退了一步,直言不讳:“清灵君,我们远道而来,便是客。若水师伯和师父之间情深义重,若是不欢迎我们,直言便是,何必动起手来,拂了两位老人的面子?”
听到自己师父的名字,另外两位看热闹的弟子也跳下马来,摁住魏洛的手,劝阻道:“师兄,师父交代了,要好生招待佩兰师弟,不可忤逆师命啊!”
魏洛用力握拳到手指泛白,他看向齐芜菁,又垂下眼,落寞地说:“失礼了。佩兰,我带你进去。”
魏洛在前,齐芜菁紧随其后,那道琉璃桥上做了几道阵法,底下的火浪被尽数阻拦,桥上甚至称得上凉爽。
观南宗的普世之念,“众生无明而造业,观照自我以修行”,其修行之术不在“灭”,而在“镇”和“炼化”,最出名的便是鎏火金箭和镇神符。
齐芜菁在去客舍的路上,路过间茶馆,有人正在二楼唱戏。待看清扮相,齐芜菁目光一顿。
那女子双目渗血,跪地嘶声哀嚎,她满身的衣裙都是鸦羽所做!八九不离十,这扮的是无所住!
而另一方,一名头戴忿相佛面、怒发冲天的四臂神正高举长矛,从背后将“无所住”愤然刺穿!
魏洛边走边说:“宗门大比在即,镇神符的符法已经不外传了,你若想学,须得等到宗门大比过后了。”
齐芜菁神色困惑,不得已收回目光:“什么宗门大比,我怎么不知?”
“这是前些日子各宗门的掌门之人商讨出来的。”魏清灵带着人转过一个幽静小径,“天下常年以观南宗、紧那罗和菩提门三大宗门坐镇,只因为我们是三大神祇的直属弟子,宗门大事的决定权便落在我们手中,其他门派自然不服。于是便商讨出了‘宗门大比’,到时候会放出不同级别的邪祟来试炼,大伙儿各凭本事上桌。”
言语间,齐芜菁被带到一处幽深僻静的院子,魏洛道:“我知晓你喜欢清净,这处院子我早早就命人留下来了。”
齐芜菁道:“清灵君费心了。”少君左右查看,却发现是个独舍,只有一张床,“那么宛双君……”
“不必忧心。”魏洛冷然道,“别的地方还有几个客舍,离你这里较远。”
桑青鹦鹉学舌道:“清灵君费心了。”
魏洛脸色难看至极,他维持着最后的风度:“佩兰,夜里我在落霞处准备了接风宴,师父有命,你一定得来。”
*
落霞处是观南宗向北、一处可以观赏日月星霞的营地,四面皆是黄沙。
齐芜菁掀开帘子,魏洛已经在等着了。
少君看了眼四周,表情困顿道:“怎么只有清灵君一人在这?”
“师父和师弟们临时有事。”魏洛已经喝了点酒,“你不是喜欢清净么,现在只剩你我了。”
齐芜菁站在门口没动:“那想必清灵君是有很要紧的事吧?”
魏洛坐得端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前在煜都的时候,你就老喜欢跟在我的身后……”
“若要叙旧,还是改日吧。”齐芜菁淡声道,“这地方适合聊点正事。”
营帐外忽然闪过一阵风,齐芜菁的指尖忽然被一道力轻轻勾了勾,少君笑了下,这才走进去,在魏洛对面坐下。
魏洛神色冷冷,他喝了酒,变得更不开心:“这地方你从前也来,有云有星月,你……”他瞧向齐芜菁,闷声道,“你现在怎么同我这么生疏了?你是不是怪我?”
齐芜菁话里周旋:“哪里的话。”
魏洛怅然道:“从小你就爱生病,那次竟染上了疫病。我其实没想走的,我不怕传染,可我拗不过师伯和师父……后来几次从南舆偷跑,险些被乌鸦啄伤掉进四独河,师父罚得很凶,我只能安分下来,等到之后有机会再——”
“都过去了。”齐芜菁神色不改,想到了白日里见到的那出戏,“你适才提到‘乌鸦’……四独河和无所住有什么关系?”
魏洛搁下酒盏:“观南宗这边一直有个典故,‘红流浆焚神骸,食目鸦浴火生’。”他为齐芜菁斟酒,“讲的是,当年三千界率领恶徒与明王互相厮杀。那时的无所住还只是烛雪君麾下的助手之一,但南明王毕竟是新神出世,实力骁悍,连同各宗门将三千界、无所住以及所有恶徒一同打入深渊,再以身躯化熔岩,将他们真真切切烧死在了其中。
“然而不久后,异象突生。那条熔岩火河之中竟飞出无数的乌鸦,那些乌鸦嘶吼长鸣,日夜发出痛苦的哀嚎,见到人眼便啄食。
齐芜菁遮掩在袖中的手攥成拳:“三千界和无所住死了?”
“其他人的反应同你一样。”魏洛盯着酒面,“正因为现如今三千界和无所住仍活在不周城,所以这个典故很少有人信。但观南宗的人却无比确信,三千界和无所住一定死在了其中。”
齐芜菁心忽然跳得很快:“为什么?”
魏洛冷笑道:“因为四独河里有祂们二人的残魄。所以,我敢笃定现在在不周城的不是什么恶神,而是两只鬼。”
“清灵君,我听闻‘四独河中过,不留魂与魄’,”齐芜菁转了转酒,没喝,“河中有谁的魂魄,这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魏洛似乎酒醒。
营帐内烛火摇晃,齐芜菁搁下酒杯:“清灵君,你骗了我。”
齐芜菁没喝他的酒,便是不陈他的情。魏洛目光闪烁:“这些都是传闻,兴许里面并没有祂们的魂魄。”
齐芜菁若无其事般笑道:“真的没有么?”
魏洛坦率地和他对视:“我没有骗你。”
齐芜菁支着脸,全神贯注地瞧他,失望道:“清灵君,我敬你我二人从前的情谊,假装不知你骗了我四次。”
“第一次,你骗我婴塔这类邪祟体内无魂无魄,可无樱村的屈大身上却残留他的魂魄。
“第二次,你骗我这场接风宴是若水师伯的授意,要我不得不来赴约。
“第三次,也就是刚才。至于第四次,那就是现在——”
齐芜菁抬手将酒打翻,洒了一桌:“你给我喝的酒里面有东西。”
魏清灵大震,他立马捡起齐芜菁的酒盏察看!然而齐芜菁已经从座位上离去,魏洛拦住他,沉声道:“我并没有。”
齐芜菁的手下意识按到了腰上,那里有他的刀。
他的防备令魏洛有些落寞,魏洛说:“就算我其他地方说了谎,但你也要相信,我是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小事,幸亏我不是蠢货。”齐芜菁抽出白刀,用刀尖挑开魏洛拦在他身前的手臂,他看向魏洛的眼神里充斥着嘲笑,而后喊道,“宛双君,夜深了。”
魏洛面如寒霜:“你同我生疏可以,但我不能让你和他呆在一处!”
“这样……”齐芜菁道,“既然如此——你知道白刀先出鞘的含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