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腰上一沉,身体腾空。
饶是徐赐安,也忍不住心一紧。
“是我没学好,”腰上的手腕微用了点力,男人俯着身,将徐赐安搂到了前面的位置,动作轻柔而有分寸,“怪不得教我的人。”
身后的嗓音忽然变了,和昨夜徐赐安睡着之前听见的一模一样。
“不愿靠我太近的话,就站在我能看见的地方,让我看着你。”
“这样可以吗?”
男人不愿吓到他,很快直起身,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从身后笼罩过来的阴影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你胆子可真大。”
徐赐安缓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转身,叫他的名字。
“宫惊雨。”
下一秒,徐赐安瞳孔一缩。
站在他面前的,已然是身形变换到和他相差无几的宫忱。
就像那年。
他五岁,宫忱小他一岁。
可又不像当年。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我还是来了。”宫忱面具下的眼睛像深潭,盛着太多情绪了,“来之前我还以为你生我气,是因为我说那天的元宵节是我爹娘的忌日。”
“我以为我吓着你了。”
“可我没想到那天原来还是……和你约好见面的日子。”
怎么可以没想到呢。
宫忱想。
明明看小时候的徐赐安一眼就能记起的事情,却被他硬生生遗忘了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
他用力闭了闭眼,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忽然像一张薄薄的纸一样,在风中轻轻地战栗。
浑身都在发抖。
“是我不好。”
“太笨,太迟钝。”
“我让你等得太久了,哥哥。”
第60章
徐赐安很久以前就思考过, 如果宫忱在某一天忽然记起他,他该作何反应呢?
冷笑着说——
“现在才想起来,晚了。”
还是, 漫不经心地说——
“那又如何, 我早就不在乎了。”
怎样才能把这么多年的情绪掩盖得最彻底,看起来从容不迫呢?
但也许是宫忱一直没想起来的缘故, 徐赐安一直都……不是那么从容。
以至于在徐家家宴重逢时, 在紫骨天偶遇时,面对宫忱陌生的眼神,他总是忍不住生气。
其实不该生气的。
他与宫忱最初的相识,只占了他二十一年的岁月中微不足道的两天。
他不该记得这么久的。
可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呢?
为什么要故意摔裂玉佩,为什么去了寻花大典, 为什么……
就这么想让宫忱想起来吗?就非得让宫忱在他面前忏悔吗?
宫忱想起来了,又怎样?
他就不生气了吗?
他就……不难过了吗?
啊。
徐赐安恍惚了片刻。
原来是这样。
一直以来,让他耿耿于怀夜里时而辗转难眠的情绪, 不是愤怒……
而是难过啊。
起初只是一点点失望,就像破了点皮,不疼。
后来每遇见宫忱一次, 又忍不住期待,然后继续失望, 伤口逐渐加深,经年累月的,竟也不觉得疼。
一直到现在,记忆里的宫忱站在自己面前, 像从前一样叫自己哥哥时,徐赐安才恍然察觉心脏有块地方已经溃烂。
真疼。
但这怎么能怪宫忱呢?
宫忱那天遭受的痛苦已经是他的千百倍,他为什么还要雪上加霜呢?
宫忱为什么, 必须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向自己低头呢?
“不是你的错,不怪你的。”徐赐安往前伸手,似乎是想安抚一下宫忱,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虚伪了。
不就是他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吗?
这么多年来,是他揪着过去不放,不放过他自己,也不放过宫忱。
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你没错,”徐赐安将手收回去,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反而是我,对你做了太多坏事了。”
“谁说的。”
宫忱却紧紧抓住他的手。
“是我失信在先,你怎样对我都可以的。”宫忱漆黑的眼中陡然泛起涟漪,一层层漫出透明的水,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了。
“而且,我不觉得你对我做过什么坏事,你一直很好,特别好。”
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变回了徐赐安熟悉的小哭包。
好像又把人弄哭了。
徐赐安怔了一下,轻声说:“我不好,只是你不知道。”
“有一年,我在紫骨天西峰遇见你,你可能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易容了,我………”
“我记得的,”宫忱呼吸急促,生怕说慢了,“那个师兄就是你,你给了我一块碎玉佩,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徐赐安心脏蓦然一跳。
“那个师兄当时掉了一块帕子,上面用金线和红线绣了丹桂,后来我只在你这里见到过这种绣纹一次,所以猜到了是你……这件事我早知道了。我、我不觉得你不好。”
竟是这样。
徐赐安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原来早就暴露了,偏开头说:“怎么可能 ,我是故意摔碎的那块玉佩,也是故意丢的那块帕子,都那么欺负你了,知道是我的时候,你心里肯定觉得不舒服。”
“欺负?”宫忱愣了愣,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你给我玉佩,明明帮了我,怎么算是欺负呢?”
“我假装嫌弃你脏了啊!当着你的面丢的那块帕子,这还不算吗……”
徐赐安一顿,忽地想到宫忱小时候在外面流浪肯定受过很多这样的嫌弃,所以才会习惯性地忽视,又皱着眉扭头回来。
“以后若是有人在你面前这样,就是欺负你,你得告诉我。”
宫忱深深地凝视着徐赐安:“所以你那个时候是假装的?”
说了这么多,这人却只记住了第一句,徐赐安恼道:“如何?”
“哥哥,”宫忱眼神复杂,往前走了一步,忍不住想靠他近一点,“你这样……真的好可爱。”
徐赐安被最后两个字惊得后退了一步:“……你胡说什么?”
“不是胡说,”宫忱脸颊发红,所幸有面具的遮掩看不出来,反而显得理直气壮,笑了笑,“我是说,当时知道是你后,我并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还不如不解释。
徐赐安心脏漏跳一拍。
“你不说话,我就当这件事过去了,以后不准再说自己不好了。”宫忱继续靠近他,温柔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情要说,若是没有,就轮到我说了?”
他的声音明明非常柔和,可不知为何,徐赐安却有点想要逃避。
“你……要说什么?”
徐赐安再往后,却惊觉已经站在了剑尖上,退无可退。
宫忱及时抓住了他,把他往自己的怀里轻轻一拉:“哥哥,小心点。”
在万丈高空一脚踩空的感觉让徐赐安心尖一颤。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时机场合都不恰当,”宫忱攥着他的手,“但不说,也许就再也见不到这副模样的徐赐安了。”
“所以,就让我趁人之危一次。”
“昨晚,我跟你说,二十一年前的正月十五,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徐赐安身体微微一颤。
最糟糕,最糟糕……他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非要再说一遍?
见他这样,宫忱心中一疼,轻轻地抱住他:“我那样说的时候,你一定很伤心。”
“对不起,这句话已经无法收回了,但是我想告诉你,最糟糕三个字与你毫无关系。你对我的意义,从来都不止于二十一年前的那一天,也不拘于那之后的任何一天。”
“你没法用某一天去定义,而是我的这一辈子,只要一想起就会心生欢喜的存在。”
宫忱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哥哥,我不会再像喜欢你一样喜欢别人了。”
徐赐安脑袋顿时嗡嗡作响,耳朵刹那间红透了,风和云雾包裹着他,他觉得心脏好像失去了重量,在胸腔里漂浮起来,不知到哪里去了。
好奇怪。
他明明修了无情道,为何身体现在一点儿反抗都没有?
“……你……你,”他来不及去想,登时胡言乱语,“怎么能对一个才五岁的小孩说这种话?”
宫忱沙哑一笑:“哥哥,丢手帕是你十七岁的事情,你要假装自己还是五岁吗?”
徐赐安眼神闪躲。
“好,”宫忱并不坚持,轻声说,“那我就先收回………”
“不许收回。”徐赐安瞪大眼,下意识出声,“一个字都不行。”
宫忱并不笑他,仍是温柔地说:“也好。”
“好什么好,我要再想一想。”
徐赐安目光里夹杂着委屈和茫然:“但是我脑袋好乱,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