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晚安!晚安!晚安!人家都说晚安了,你一句话也不说,噫,木头!”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平日里宫大人没少帮你们减轻地狱火的灼烧,你们倒好,宫大人出事了一个个都帮不上忙,只会笑,给我哭!”
  “啊~~~”
  “呜~~~”
  登时一阵鬼哭狼嚎。
  “………”
  “都闭嘴。”
  宫忱终于从那声“晚安”中回神,声音又低又沉,手中幽蓝火焰一出,四周鬼瞬间安静如鸡。
  这里是万鬼地狱。
  它不属于人间,亦不属于鬼界,和人间仅仅隔了一层“阳地皮”,是至阴之火——地狱火的诞生之地。
  此火桀骜难驯,与人界各族代代相传的灵火不同,虽然也是灵物,却极其诡邪,以阴物为食,同时又孕育新的阴物。
  只有天赋极高的除鬼师,方可以感应到万鬼地狱的存在,并以自身的灵火为引,借来地狱火,从而获得万鬼地狱的部分力量。
  五年前,宫忱捡回青瑕,重新坚定求生的信念后,原本阻滞的修为开始松动,犹如坚不可摧的堤坝一丝丝出现裂缝,最终在洪水的嘶吼声中,轰然坍塌——
  破金丹境,升灵虚境,他触碰到了能救他性命的心决的门槛。
  随后不久,心决大成。
  十六年来的心疾得以痊愈,无时无刻不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尖刀,终于,彻底消失。
  在必死无疑的二十岁,宫忱终于活了下来。
  也是在那一年,一直受心疾抑制的血脉天赋完全显现。
  他不仅感受到了万鬼地狱,还成功将其召唤,这才得以布局杀死修为比他高整整两个境界的方显山。
  方显山在万鬼噬咬中痛苦死去。
  一个籍籍无名的紫骨天弟子因太过残忍被赶下了山。
  与此同时,一个惊才艳艳的少年除鬼师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
  虽然当今能打开万鬼地狱的高阶除鬼师,并非只有宫忱。
  但,借助万鬼地狱来赶路的,恐怕只有他一人了。
  一来,这里的版图与人间平行,除了地狱火和鬼魂,风雨无阻。
  二来,这里的阴气和灵气均取之不尽,宫忱完全可以不眠不休。
  本来至少两日的路程,如今只需一日便能完成。
  不过……
  宫忱低头看了眼衣服上被地狱火烫烂的几个大洞。
  “咿呀,哇。”路过的一些鬼捂着脸,偷偷瞧着他隐约露出的肌肤。
  “呼呼,呼——”有的鬼好玩似的,把火往他这儿吹。
  能在万鬼地狱的鬼有两种,一种是被地狱火从外面抓来的食物,另一种则是在这自然孕育出来的,不仅不会被火焰灼伤,还能轻松控制。
  后者若是好奇地凑上来,宫忱只是挥挥手,不会伤害它们。
  对他来说,人和鬼只有阴阳之分,无仇无怨的,大方处之即可,性格赤诚可爱的,皆能结交。
  宫忱有点儿无奈,这已经是被这些家伙烧坏的第三件衣裳了。
  看来到凤鸣城后得先买件衣裳,可不能就这样破破烂烂地去见人。
  徐赐安说讨厌宫忱的那句话,若再来一次,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应该,不是真的讨厌吧?
  宫忱压着嘴角,胸腔隐隐发闷。
  “哈哈,哈哈哈。”
  听见笑声,他随意一瞥,有只淡金色的鬼魂格外顽劣些,变换成他的模样,对着他掀开自己肩上的衣裳,露出宽阔的肩膀,还抛来一个媚眼。
  周围的鬼登时都哇哇乱叫。
  那金鬼受到了鼓舞,开始用这模样搔首弄姿,一会掐腰,一会甩发。
  宫忱忍俊不禁,低低笑了一声。
  他一笑,金鬼就捂着脸抖了抖,高兴似的,学着他的样子笑,又竖了个大拇指。
  宫忱看懂了。
  它说他笑起来好看。
  “谢谢。”宫忱说。
  “嘻。”金鬼捂着脸,又抖了抖,像变戏法一样,忽然一下子出现在远处,再一下,又回到了原处。
  瞬、瞬移了?
  宫忱愣了一下。
  不,不是,是速度太快,他甚至连残影都无法捕捉。
  宫忱瞳孔绽出喜悦之色:“你可以带我去个地方吗,我可以用你需要的东西跟你交换。”
  “咦?”金鬼歪了歪头,似乎在消化他的话。
  “我想见一个人,很急很急。”
  “嘻。”金鬼明白了,唰一下瞬间凑近他,指了指他的嘴唇,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宫忱呛了呛,脸色古怪:“你是要我亲你一下?”
  金鬼身上的光闪了闪。
  “这、这恐怕不行,”宫忱尬笑一声,连连后退,“能不能换一个。”
  那金鬼身上光芒大盛,宫忱心叫不好,转身就躲,边跑边道:“不行,真的不行……”
  “我是有夫之……啊!!”
  他惊恐地叫了声,偏偏这时幽蓝火竟然在体内装死,根本不出来帮他,脸颊上有什么东西飞快碰了一下,还没抬手去擦,就被拎着后脖颈,唰地往前冲去。
  完、完了。
  ——
  徐赐安的记忆停留在了十七岁,宫忱成为他师弟的那一天。
  少年抱着一块徐赐安随手捡起的石头,明明狼狈地坐在地上,却笑得那么灿烂:“谢谢师兄,我会好好珍惜的。”
  徐赐安没有说话。
  “长得真俊呐,”旁人悄悄咽了咽口水,道,“这要是再长大点……”
  俊吗?
  再长大点,又怎样?
  徐赐安压下心中的一丝不悦,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小手。
  “………”
  他眉头轻蹙,怎么记忆回来了大半,身体依旧是五岁的模样。
  不太习惯。
  他坐起身,换衣,洗面,拂齿,束发。很快,有仆人送上早食,低头站在一边:“公子,早安。”
  “你为何戴着面具?”
  “昨日被黄蜂蛰了脸,实在是肿得无法见人。公子要我摘下来吗?”
  “无妨,你戴着吧。”
  徐赐安对这个人没有印象,但不打算多问,反正即便现在不记得,过几天便会想起了。
  将被攥了一整晚的传声符展开,徐赐安坐在桌前,边舀了勺羹汤,边叫了声:“宫忱。”
  一片安静。
  昨晚没回他的晚安,现在连早安也不说一声了么。
  徐赐安眼眸微垂,正要将勺子送入嘴中,旁边仆人提醒:“小心烫。”
  “我知道。”徐赐安这才吹了吹,若无其事吃了起来。
  送来的汤和点心都合他口味,除了桌中间的一盘饺子。
  “这是谁做的?”他用筷子隔空点了点,声音听不出喜怒。
  “公子可是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徐赐安平静地说,“是讨厌。 ”
  “一会拿去处理了。”
  这仆人似乎还不太能适应他的脾气,过了好一会才说:“是。”
  啪嗒。
  徐赐安放下筷子。
  “备车,我要出府一趟。”
  “我和公子一起吧,夫人说公子现在情况特殊,不要单独外出。”
  仆人拿出早就备好的面具,温和地说:“也请戴上这个,出去以后,我定会护公子周全。”
  徐赐安自知灵力受限,在外或有不便,接过面具:“有劳,多备一辆马车给你自己。”
  “不在同一辆马车,我未必能护好公子。”
  徐赐安低头戴上面具:“那便不坐马车,御剑过去,你御双剑。”
  再一抬眼,仆人戴着与他相同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漆沉的瞳孔,正专注地看着他。
  “我只会御一柄剑,公子可否将就一下?”
  “………行吧。”
  共乘一剑总归比共坐一辆马车要容易忍受些。
  虚剑飞快在身前凝实,仆人先行一步,站了上去。
  徐赐安跟在其后,挑了个最远的位置站着。
  “公子,去哪?”
  “去千层雪。”
  这是凤鸣城最有名的一家酒楼。
  “好,”仆人扭过头道,“一会可能会晃,公子要不要靠我近一点?”
  徐赐安不知道御剑水平这么烂的人是怎么进的徐府,沉默了一会:“就先这样。”
  “好。”
  话是这样说,但其实脚下的剑一路上都很平稳,穿过徐府周围的重重峰峦,许是云雾遮了眼,徐赐安恍惚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眼熟。
  他有些心惊地发现,自己是不是太容易就跟着这个人出来了。
  剑在出山的时候急停了下。
  徐赐安没止住,往前趔趄一步,身前的人仿佛背后长了双眼睛,几乎是立刻转身接住他。
  下面是万丈高空。
  不远处,全城最高的酒楼也不过是一个蚂蚁大小的点。
  徐赐安扶了下仆人的胳膊才站稳,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御剑是谁教的,他难道没教过你,载人的时候不要突然停下吗……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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