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有个办法。”宫忱说。
  “什……”
  徐赐安瞳孔骤缩。
  天旋地转,云雾一哄而散——
  宫忱脚尖轻轻一点,抱着他,往后一仰,任身体从高空降落,与此同时,也一点点长大,变回二十五岁的宫忱。
  “怕吗?”他告诉徐赐安,“我经常会这样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会让我死吗?”
  “绝对不会。”
  “那怕什么?”
  真是疯了。
  徐赐安想。
  呜——
  但奇怪的是,耳边呼啸着风声,他依在宫忱越来越宽阔的怀里,竟然觉得内心异常的平和。
  他切实地感受到了,二十一年是何等漫长的时间。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宫忱。”
  “嗯。”
  视线不自觉变得模糊了。
  徐赐安将脸埋进宫忱的胸膛。
  讨厌你,让我等了那么久。
  讨厌你,记不得我。
  但还是……
  “喜欢。”
  第61章
  在御风术的作用下, 两人坠落得越来越慢,到最后,耳畔的风声几不可闻, 心跳声变得那么清晰。
  咚。
  最后落进一片草地里, 宫忱将徐赐安护在怀里,后背着地。
  这摔的一声并不小, 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 到现在还恍惚地觉得整个人在空中,落不下来。
  良久,才抬手拂去徐赐安肩上的一点儿草屑,嗓音喑哑道:“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就一遍?”
  徐赐安怕脸上的面具磕到宫忱, 轻偏着头,竟然没有拒绝:“宫忱?”
  宫忱喉结微动:“然后呢?”
  徐赐安唇角的笑容微展,正要继续说, 却忽的一僵,猛地掀起面具,耳朵贴紧宫忱左侧胸膛。
  糟了。
  宫忱心脏揪紧, 摁住他的肩膀轻轻往外推:“你还没恢复全部的记忆,我可以解释我现在的……”
  “你别说话, 我听不到了。”
  徐赐安打断他。
  就这样继续靠着宫忱的胸膛,静静听了几秒,徐赐安茫然地问:“为什么没有声音。”
  “是衣服穿得太厚了吗?”
  他有些任性地扒开了宫忱的外衣,继续俯身听着,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声音出现了一丝无措:“是我听不见了吗,为什么没有心跳?”
  “不是的, ”宫忱说,“有心跳的,只是很慢,你再等一会。”
  咚。
  徐赐安怔了好半天,一点点攥紧双手:“宫忱,你生病了吗,还是……”
  他像是要确认什么,又去探宫忱的手腕,触感冰凉,脉象沉伏。
  死脉。
  “不可能。”徐赐安如同被蛇狠狠咬了一口,飞快收手,从宫忱身上下来,似乎怕宫忱就这样被他压得喘不上气,“不可能的。”
  最后,他颤着手,要去掀开宫忱的面具。
  宫忱握住他的手腕,坐起身:“我自己来吧。”
  于是掀起面具。
  徐赐安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棱角分明,目光深邃,比记忆中要更沉稳一些。
  与此同时,他看见了,这张脸上挥之不去的苍白和死气。
  徐赐安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极其缓慢地动了动唇:
  “你死了吗?”
  “没有,我没有死。”宫忱捏了捏徐赐安发凉的手,“没事的,别怕,只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徐赐安任由他摆弄,低着头:“我只记得十七岁收了你做师弟,那之后的事情还记不起来。”
  “宫忱,是我没有护好你吗?”
  “不是,”宫忱心口顿时一阵酸软,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轻哄,“你怎么会这么想啊,是我自己要变成这样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我喜欢你啊,”徐赐安没有被哄好,反而眼尾发红地抬起头。
  “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看着你变成这样?”
  “除非……”
  徐赐安深深地吸了口气,有点艰难地吐字。
  “我们是不是,直到你变成这样之前,都没有在一起吗?”
  “………”
  宫忱怔忡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要怎么回答?
  「是,没在一起。」
  「十七八岁时就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不仅没修成正果,反而老死不相往来。」
  ——难道要这么告诉徐赐安吗?
  宫忱还没来得及为徐赐安接连两句的告白感到欣喜,就被最后一句反问泼了瓢凉水。
  岚城的短短七日固然温情。
  而此前有漫长的七年。
  「我“死”之前的那七年,我们连陌生人都不如。」
  即便什么都没说出口,宫忱的沉默便是答案。
  “为什么没在一起,”徐赐安眼睫微垂,“我想不起来,你告诉我。”
  “你会慢慢记起来的。”宫忱说。
  “我现在就想知道。”
  宫忱曾以为他在天泠山的幻境里偷亲徐赐安是两人渐行渐远的开始,现在却隐隐觉得不是。
  那个时候的徐赐安,明明跟自己是一样的心思。
  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宫忱刚要开口,瞳孔里面倒映的身影忽然开始长大了。
  骨骼抽条,五官越发清峻,不似幼时还有些圆润可爱。
  只是两秒过去,徐赐安就变成了少年模样,正赶上他记忆停留的年纪,十七左右。
  薄唇淡眸,清冷冷的。也正是当初少年宫忱自以为一见钟情的模样。
  宫忱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结巴了起来:“这、这么突然,还好,衣服是天心蚕做的。”
  徐赐安忽然说:“鞋子。”
  “啊?”宫忱懵了一秒,猛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衣服虽然是天心蚕做的,可以任意变换,但鞋子不是。
  “快脱了。”
  宫忱立马蹲下,给他脱鞋,把自己的外衣铺在草地上:“先踩这里。”
  徐赐安垂眸,照做。
  “疼不疼?”
  宫忱帮他揉了揉,又脱下自己的鞋,摆到他面前,“来,你先将就着穿,一会我带你去买双合脚的。”
  宫忱风尘仆仆来见徐赐安,为显得郑重换了新衣裳,但是又急,忘了换鞋。
  他的鞋又脏又旧。
  怎么看都有点配不上徐赐安。
  徐赐安把手掌放在宫忱的肩上,似乎要拒绝。
  宫忱抬头望他,温声道:“将就一下,总比挤着脚好。”
  徐赐安对他误解自己似乎有点不太高兴,闷闷道:“你自己穿。”
  “那你……”
  徐赐安没等宫忱说完,放在宫忱肩上的手掌往前一滑,换两条胳膊搭上去,整个人微微靠了过来。
  宫忱下意识搂住徐赐安的腰,听见他的师兄轻轻说:
  “你背我吧,宫忱。”
  两人现在明明是抱着的姿势。
  ……徐赐安主动抱的。
  他抱在宫忱身上,要宫忱背他。
  “好。”
  宫忱喉结用力一滚,用尽浑身力气才将手从徐赐安腰上拿开,转过身,让徐赐安伏在自己的背上。
  站起身时,他的腿隐隐发软,但好在步子迈得很稳,不会被徐赐安看出来。
  “之所以没在一起,”他强自镇定开始解释,“是我太鲁莽了,我在我们还没确定心意的时候轻薄了你。”
  “如何轻薄了?”
  徐赐安在宫忱耳边问。
  “我、我……亲了你一口……”
  “亲了一口?”
  徐赐安沉默了一会:“然后呢?”
  “没了。”宫忱怕他以为自己是流浪,连忙道,“我发誓,真的没了。”
  徐赐安问:“那时候我的修为在大乘境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我是什么反应?”
  “你很生气。”
  “你觉得,我是因为你亲我生气的吗?”
  宫忱说:“我不知道。”
  徐赐安静了片刻,又问:“你是不知道我喜欢你,还是不知道,我修的是无情道……”
  “亦或是,都不知道?”
  无情道?宫忱的脚步瞬间止住,偏过头,表情空白:“什么?”
  徐赐安看着他的反应,忽然有些埋怨那时选择了闭口不言的自己。
  “十三那年,我就修了无情道。”
  “大乘境之前,如果我动心了,就会走火入魔。”他眼睫微垂,轻轻说。
  “你说我很生气,可其实是……我应该很喜欢那个吻。”
  徐赐安能感觉到体内的无情道气已经是荡然无存了,不然他可能没法像现在这般坦诚。
  可比起喜欢,他更想说的是:
  “宫忱,我什么都没告诉你,让你受委屈了,对不……”
  最后一个字被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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