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听到这声几乎哽咽的道歉。
宫忱心脏骤停。
「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哭。」
「不然……哄不好你怎么办。」
混乱的大脑中莫名其妙出现这么两句话,他不记得是谁说的,也不记得是何时。
却如此感同身受。
“你别哭,别哭啊,”宫忱双目瞬间充血,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在他身边,为什么离他那么遥远,“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怪我,都怪我,我明天就来找你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我都买给你好不好,求你了,不要哭了。”
我竟然发出了哭腔?
怎么可能?
徐赐安脑中嗡嗡作响,在眼眶发热的瞬间就重新埋进枕头,像要把自己捂死在里面。
“我没有哭,我是在生气。”
“你说了你不生我气的。”
“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不要气了好不好?”
“你别管。”
“好,我不管,既然你不生我的气,明天就会见我的对吗?”
“我不要见你。”
都丢死人了。徐赐安攥紧小手。
宫忱说:“是我想见你。”
“……不要见你。”
小手松了松。
“那我偷偷来,”宫忱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只要别让人把我赶出去就好,行不行?”
“………”
徐赐安抬手捂住耳朵,第一次因为无计可施而感到委屈,含着泪说:“我都说了不要。”
“宫忱,你长大后怎么这么讨厌。”
第59章
“………”
夜风泠泠, 吹乱窗外的一片秋海棠,明月下簌簌作响。
因为徐赐安说了讨厌,宫忱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 才低低地回:“我知道了。”
“你讨厌的话,我就不说了。”
那声音喑哑而温柔, 像过窗的风, 笨拙地钻进手指的缝隙,还是入了徐赐安的耳中。
这个人没有脾气吗?
被他那样说,一点都不生气吗?
徐赐安打了个颤,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回想起了后来的事情。
——五岁,独自度过的元宵。
徐赐安一个人忙上忙下, 做了满桌的菜。有的是第一次做,不好吃,但也不舍得倒, 就摆在自己面前。
中午的时候,趁还没人过来,他就把那些先吃掉了, 其余的一道道用灵力温着。
那天下午,天空又飘了雪, 他看着被自己打扫干净的台阶,一层一层铺满了清冷的白。
天光亮了又暗了。
无人来踏。
——十三岁,在旧日的徐宅里再次遇见宫忱。
八年过去,宫忱变了许多。
徐赐安自然也变了。
他性子越发冷淡, 不再羡慕旁人的热闹,这些年身边添添减减,只留下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丫头, 还是徐锦州逼着他收下的。
起初只是邱歌在耳边笑,说那边的三个小少爷好生幼稚。
徐赐安瞥去一眼,只感觉其中一人有些眼熟,于是停了下来,漫不经心地为他驻足片刻。
彼时宫忱身边围着段钦和柯岁,三个人因为一根柳枝哈哈大笑。
他一笑起来,徐赐安便记起了当年的小哭包,怔在原地。
不然,他本来能躲掉向他砸来的那一朵朱砂红霜。
罪魁祸首跑了两个。
剩下的那个带着慌乱又困惑的神情,遥遥望来的那一刻。
徐赐安眼睫微动,心中了然。
他没认出自己。
——十七岁,在紫骨天的西峰,穿着一身黑布衣裳的少年与自己擦肩而过。
“这位师兄,请留步。”
徐赐安脚步一顿,心道,他应该认不出自己才对。
李南鸢自四年前见过故人之子后,便一直叫人暗中保护,知道宫忱来了紫骨天,第一时间嘱咐徐赐安出席寻花大典,替她收下这个徒儿。
但徐赐安不愿。
他已修了四年的无情道,一心只为修炼,如今再见宫忱也心无波澜,不想为了教他浪费自己两年的光阴。
为了躲开李南鸢,他稍微变换了容貌和身形,打算下山避些时日。
不想途中遇到宫忱,宫忱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然叫住了他。
徐赐安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跑得脸颊发红的少年。
“怎么?”
“是这样的,我方才迎面过来,看见师兄腰上戴的这枚玉佩很是好看,便想问问师兄,是在哪儿买的。”
宫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疏冷,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若是不方便告知就算了。”
徐赐安说了个玉铺的名,言简意赅道:“还有事吗?”
“没有了,谢谢师兄。”
“师兄……”
徐赐安刚走了没几步,便又听见他的声音,并没有立即转身。
原是宫忱在与另一人打招呼,也礼貌地叫着师兄。
“啧啧,宫师弟啊,不是师兄我打击你,就刚才那个铺子的玉佩,你在子衿楼干一年都买不起。”
“谢谢张师兄提醒,”面对显而易见的挖苦,宫忱只是笑了笑,“不过一年不行,就两年嘛。”
“只怕你的心上人,没等到你送的玉佩,就和别人结为道侣咯。”
“诶,张师兄你误会了……”
这会儿,不远处又来一人。
“咦,宫师弟,来西峰送饭啦?”
“是啊,王师兄。”宫忱忙不迭转了话头,“刚送完一半呢。”
“………”
怎么那么多师兄。
有完没完。
徐赐安手指勾了勾腰间的挂绳,咔哒一声,羊脂白玉毫无征兆地掉在地上,又在灵力的作用下,悄然出现在少年脚边。
他离开不过一小会,身后便传来少年急急的叫声:“等一下,你玉佩掉了。”
徐赐安步履轻而快,没听见似的,直到再看不见那什么张师兄王师兄,才渐渐止了步。
“你的……玉佩。”
宫忱喘着气,脸颊更红了,勉强追了上来,眼里是止不住的可惜:“好像摔碎了,师兄看看还能用吗?”
“哦,多谢。”
徐赐安说完,却没接,看了看玉佩中间丑陋的裂纹,淡淡道:“既然碎成这样,于我就无用了,不过,在你那应该还能发挥点价值。”
“你若想上那家店买玉,将这块玉佩给店家看,可以便宜些许。”
春日暖阳下,少年神情一亮,似乎很是心动,但还在犹豫什么:“我才刚向师兄问玉,它就掉在了地上,师兄非但不怀疑我,还这么大方……”
“我还能有什么企图不成?”
徐赐安瞥了他一眼:“不是什么值钱玩意,许是出门的时候没系紧,掉了就掉了。”眼神毫无波澜,伸手去拿,“你不想要,我拿去扔了。”
宫忱这才扬起笑容,将玉佩握在手中:“要的,要的,多谢师兄。”
徐赐安递玉的指尖不慎被他轻攥了一下,顿了顿,然后不紧不慢地缩了回去。
他拿出一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然后问宫忱:“还有事吗,这位师弟?”
宫忱略显局促地把手往背后藏,小声道:“没有了,真的。”
少年每天要绕山跑几圈,身上难免多灰尘和汗水,这副窘迫的模样有些可怜。可徐赐安却没有一丁点儿怜悯。
心上人?
呵,为了心上人,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呢?
若让那店老板看见这块碎玉,能卖徐赐安一个人情,便是免费送宫忱一块玉佩也无妨。
他让占了宫忱这么大的便宜,理应收点利息。
……
徐赐安是后来才知道,宫忱准备送玉佩的人是自己。
……
太多的记忆涌上大脑,徐赐安瞬间感到乏了,揉去眼尾的湿润。
“那你就不要说话。”他说一句,要停一会,“我要睡了。”
“这么快?”
宫忱的声音比他当初说“没有了”时要更可怜,且更小心翼翼,“能不能不要拿走传音符,就这么放着?我保证,你睡觉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
这缠人的风,终于撩动了徐赐安的一丝同情。
“嗯。”徐小公子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变得轻而缓,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明天,真的会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
“哼,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你这个……”
“骗子,”徐赐安喃喃,“晚安。”
宫忱屏住了呼吸。
徐赐安抓着传音符睡着了。
——
宫忱用了单向的隔音术,使得他可以听见徐赐安的声音,而他身边密密麻麻的鬼叫声却一丝一毫也不会传过去。
“急急急急急急急急,宫大人,你不会哄人换我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说讨厌你,好激动好激动好激动!”